只留下了五名因受伤而失去了战力的县卒，在船头铺撒砂石及时灭火。
而有了高莱这群人的支援，船尾战事的天平，也开始逐渐向柳清云这边倾斜。
不远处的乌篷船上，一直关注着这边战事情况的崔家管事，见此情形，脸色愈发阴沉。
因为，按照他原先的火攻计策，此番战事根本就不会打得如此焦灼。
但谁料就在昨夜，原本存放好的所有长弓，竟都被人割断了弓弦，甚至存放在另一个房间的备用弦，也被人一个不落地全数斩成两段。
火箭便用不了了。
再加上，崔家这次聚集而来的乌篷船不多，那群贼寇一个个又不想错过这个分银子的机会。
这就使得他连火船也用不出来，只能拿人命去硬填。
也还行，反正不是崔家的人，只要能除掉柳清云，这些人死多少，崔家都不在乎。
但如今情况，是这边贼寇死了不少，可局面却还在僵持，甚至柳清云，还在跟夏兴元那个大块头，打的有来有回。
这就让他很是有些气愤了。
“崔管事，咱们还不上吗？”一名崔家府兵看着画船上明显不利的形势，忍不住问道。
崔管事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因为他心中也在犹豫。
虽然船上形势对自己这边不利，但那些贼寇的人数依旧还是占了大头，只要将县卒这边的突然高涨的士气拖过，未尝不能重新拿回主动权。
这样一来，崔家府兵就没必要经受无意义的伤亡。
而且，他还想再看一看，柳清云的后手。
毕竟昨夜弓弦尽断一事太过蹊跷，根本不像是意外，他甚至觉得，这就是柳清云所为。
一个能够预料到自己下一步动作的人，怎么可能会只有一道火攻的后手。
这般想着，他突然感觉眼角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偏头看去，只见一道传讯烟火在远处升起，看方位，是在岸上。
“岸上？”
他眯着眼睛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后便是眉头一舒。
虽然他今天差人在金山湖周围打探了整整一天，但柳清云毕竟是定北侯府的大公子。
若说柳清云真的瞒过自己，在岸上做了什么动作的话，他也不会奇怪。
甚至，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局面了。
毕竟柳清云如今还在船上，岸上的后手一时半会根本赶不过来，而自己近水楼台，只要将手中这支最后的精锐压上去速战速决，柳清云必然在劫难逃。
至于之后的事，直接离开金山湖入长江就好了，谁还能抓到自己不成？
这般想着，他心中再无顾忌，直接下令道：“所有人抽刀，从船尾上船，今夜，擒杀柳清云！”
......
认为那林中烟火是柳清云手笔的人，不光崔管事一人，最起码，正在船尾与贼人厮杀的高莱，也是这么以为的。
尤其是当他偏头看向柳清云时，见柳清云面色不变，更是认定了心中的想法。
——不愧是定北侯世子，层层布局，掌控全盘，有如此少年俊杰，定北最少还能再兴五十年。自己选择定北可真是太明智了。
一念至此，他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举刀劈砍的力道也加重了许多。
但不管众人怎么想，柳清云自己知道，他从未安排过什么烟火。
——难道崔家还有后手？不对啊，崔家这次是要杀我，即便是有后手，安排到岸上干什么？看戏吗？
正当他思索着那道烟火到底是谁的手笔之时，那边几乎满身都是伤痕的夏兴元，已又是大喊着，一刀砍来。
“呔，小贼，纳命来。”
柳清云心中一惊，不敢再分心，连忙侧身避开，手中雁翎刀顺势往上一带，夏兴元的大腿上，便又多了一道伤痕。
感受着大腿上的刺痛，夏兴元冲着柳清云咆哮道：“啊——，小贼，你可敢正面接我一刀！？”
他毕竟是草莽出身，没经历过正规的训练，这些年下来，慑服群贼靠的就是他的体格，和一身的力气。
本以为能够凭借力气优势，能够将眼前的这家伙轻松拿捏。
但没想到这人滑的跟泥鳅一样，从不跟自己硬碰硬，一手刀法也是净挑自己没防备的地方下手。
几十招下去，这家伙没怎么受伤不说，反倒是他自己，被柳清那柄古怪的刀弄得是遍体鳞伤。
也幸好他皮糙肉厚，否则估计早就倒地上了。
这让他怎能不气？
但柳清云却根本没搭理他，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情。
挽了个刀花，他两腿在甲板上一蹬，主动向夏兴元杀去。
“夏元兴，受死吧。”
“啊啊啊，你爷爷我叫夏兴元！”
夏兴元一边嘶吼，一边如发疯了般在身前挥舞着手中的钢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夏兴元对名字如此看重，但柳清云每次念错名字，夏兴元都会变得异常恼怒。
人一恼怒，破绽也就多了。
柳清云持刀于身前，再一次做出要跟他以力对拼的假象。
“小贼，好胆！”
见柳清云终于敢跟自己硬拼了，夏兴元心中不由地多了几分兴奋。
他狠捏了手心一把，让自己打起精神。
刀锋越来越近，他看准时机，往前猛地一劈。
歘！
一刀劈空。
“？？？”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一道刀光自他的右侧腰处一扫而过。
又是右侧。
疼痛袭来，他的面目愈发狰狞。
向后看去，只见柳清云正躬身应备，刀面搭在弯曲的手臂上，眼神中满是不屑。
一边被戏耍，一边被鄙视，夏兴元这次是彻底怒了。
“啊啊啊，小贼，你找死！”
他怒吼了一声，随后持刀立于身前，踏步而出。
看着柳清云一脸正色，打算正面相抗的模样，他神情愤怒，心中却是冷笑不止。
毕竟每次柳清云做出这种动作，看起来是要跟他硬碰硬，可都会在最后的时候，侧身避开，随后向左斜刀斩下。
自己右身上那么多的伤口就是明证！
——无知小辈，真以为我还会上当不成！？
不过三步远的距离，对他而言，瞬息便至。
夏兴元一跃而起，钢刀举过头顶，猛劈而下。
柳清云瞥了眼不远处的湖泊，见原本游离在外侧的那艘乌篷船已然不见，不由得暗道一声不妙。
他微微侧步，攥紧了刀柄，准备跟夏兴元对拼一记。
“小贼，受死！”
伴随着夏兴元的嘶吼，钢刀自上而下直直落下，雁翎刀自下而上斜挑而出。
但预料中的刀刃相接却没有发生。
因为钢刀在落下一半之时，夏兴元臂膀陡然发力，钢刀变成了自右向左斜斩而下。
嗤——
嗤——
两道衣帛撕裂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柳清云右臂的衣袍被削去一块，刀刃顺着衣帛下面的鳞甲滑过，震得他手臂酸麻。
夏兴元大盗出身，体格健壮，平日里为了显示自己的匪气，都是粗麻作衣，穿的极少。
柳清云这一刀拼尽了全力，不仅麻衣被刀锋割裂，夏兴元的胸膛上也漫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还在恍惚，柳清云却已然换手持刀，冲着他的心房便是猛地一刀刺下。
刀身入肉。
生怕这一下刺不死般，柳清云还在刀势止住之后，硬往前怼了两下。
“呃......”
疼痛感袭来，夏兴元闷哼一声。
他低头看着直插入心房的雁翎刀，忽然觉得，这刀身有些模糊。
好像，有很多的样子。
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眼前的小贼没有向左斜斩？
但他也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叮咣——
他两只手渐渐无力，大刀砸落在甲板上，溅起几滴燕红。
……
“你......”
刚刚赶来的崔管事，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感觉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本就是看到夏兴元跟柳清云打的如火如荼，这才领着人过来，以便速战速决。
毕竟在他眼里，只要杀了柳清云，此行的任务就完成了。
至于那些盗匪死多少，崔家府兵又能回去多少，其实他并不在乎。
但，这夏兴元怎么回事？
明明刀举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撤开？在心房前留那么大一个口子，这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而且，夏兴元都死了，自己一个人，还能打得过柳清云吗？
崔管事脑海中闪过无数问号，双腿也如灌了铅般，一时间，竟迈不开步子。
柳清云提刀于身侧，上下打量了崔管事两眼，脸上似有些笑意。
“你就是正主了吧。”
崔管事如临大敌般看着柳清云，没有说话。
柳清云也想缓些力气，因此没有率先出手。
“本公子在山阳杀了不少人，崔家，郑家，公孙家，你是哪家的？”
“杀本公子的机会可不多，不试试就走，江宁那边能饶过你？”
他一边满不在意地说着，一边盯着崔管事的动作，随时准备应敌。
崔管事也是一时被柳清云镇住了，但只是过了一会，他便反应过来，这是柳清云在故意拖延时间。
——他体力不支！
想想也是，一个人连翻厮杀一个多时辰不歇，又怎会感觉不到疲惫？毕竟柳清云哪怕再凶，那也只是个人。
恍然大悟的崔管事，心中顿时少了几分惧意。
他眼神一冷，握紧钢刀，屈膝蹬地，直接便向柳清云杀去。
没有吓住崔管事，柳清云心中稍稍有些可惜，但对方已经杀来了，他也只能举刀相对。
叮当——
刀刃相接。
只是交了一下手，柳清云便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家伙，要比那个夏兴元更厉害些。
无论是从力量上，还是从刀技上，眼前的这人，显然是受过更加系统的训练。
这样一来，他之前对付夏兴元所用的法子，便行不通了。
“有点意思。”柳清云歪头笑了笑，指了指一旁夏兴元的尸体，“你比那个蠢货要厉害些。”
柳清云能感受出崔管事的难缠，崔管事自然也能试探出柳清云的深浅。
动了动手腕，崔管事将刀提到身侧，恨声道:“柳清云，你今天必死。”
声音并大，恰好能让柳清云听清而已。
“我能问问，你是哪家派来的吗？”
“去问阎王爷吧。”
“呵呵”柳清云晃了晃脖子，轻笑道:“但求一死。”
不管打不打得过，反正气势不能输。
但这句话，配上柳清云的表情，放在崔管事眼里，简直是不能再明显的挑衅了。
“死吧！”
叮——叮——叮——
又是几番刀刃相接。
若是全盛时期，柳清云自然不会将眼前的崔管事放在眼里。
可如今他经过轮番厮杀，体力消耗巨大，而眼前的崔管事无论是体力还是精气神，都要比他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几招下来，他便开始体力不支，只能一味格挡，整个人落于下风。
看着柳清云一步步后退，连举刀的动作也慢慢迟缓了下来，崔管事心中大定，甚至突然很想笑。
笑出声来的那种。
但当他看到柳清云的那张脸上，竟然也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时，他便笑不出来了。
——笑笑笑，你都要死了，你凭什么笑！？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火气，他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道，重重压在了柳清云的刀上。
“死！”
刀锋一点一点下沉，即将就能贴到柳清云的肌肤。
他盯着眼前那张有些苍白的面颊，想从柳清云的脸上看到惧意。
但很显然，他失望了。
柳清云依旧笑着，仿佛现在处于下风的根本不是他。
直到一道几乎若不可闻的声音传来，一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崔管事，突然面色大变。
“你家主人没告诉过你，我有一位亲卫长吗？”
柳清云的亲卫叫清云卫，清云卫的卫队长叫白竹，这不是什么秘密，崔管事当然知道。
而且，他不仅知道这个名字，他甚至还知道，这个白竹长的是什么样子。
又白又胖，圆圆滚滚，宛如一尊弥勒佛。
极有特色。
作为柳清云的亲卫长，白竹向来是不离柳清云身的。
可此时，连柳清云都亲自上阵，他便下意识地以为，那白竹也应该在船尾奋战。
因此，他并未怎么过多关注。
此时被柳清云一番提醒，他才猛然发现，自己一路上，好像根本没见到过这种体型的人。
——难道，还有埋伏？
想的越多，怕的也就越多。
即便崔管事在心中反复地告诫自己，这都是柳清云故意吓自己的说辞，但手上的力道，还是不受控制般地弱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