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象牙白的天光从东方而起，驱赶着无尽长夜，沉睡了一日的城市终于慢慢苏醒。
漠荷姑姑准时叫醒了柳皇后。
起身，梳洗，更衣。
柳皇后张开双臂站在那一面等人高的黄铜镜之前，从镜子中看着漠荷姑姑从宫女们手中的托盘上拿起一件件唯有皇后才有资格穿戴的衣裳，一件件穿在自己的身上。
火焰一般热烈的正红衣摆上，金线绣成的金色凤凰栩栩如生，仿佛即将一飞冲天。
“娘娘穿这衣服真是好，未曾见过别人比娘娘更合适的。”漠荷姑姑绕到柳皇后的面前为柳皇后整理腰带。
“又不是去赴宴，要好看做什么？”柳皇后轻笑了一声，“若不是这身衣裳显示了本宫身为皇后的尊贵，本宫才不会穿上。可还记得本宫第一次穿上的时候同你说什么？”
想起当初两人都还年轻的时候，漠荷姑姑不由得笑起来，“记得，那时候娘娘悄悄跟奴婢说，这衣裳太重了。”
“是啊。”漠荷姑姑让开之后，柳皇后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这么多年了，这衣服重新穿在身上，还是觉得很重。”
漠荷姑姑忍俊不禁，“娘娘，还有凤冠未戴，戴上可是会更重的。”
柳皇后笑着摇了摇头，“给本宫戴上吧！”
漠荷姑姑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凤冠，稳稳放在了柳皇后高耸的发髻上，又用数根金簪将这赤金打造的凤冠固定。手顺着流苏滑下，直到流苏末端方才收回，漠荷姑姑退到一边，“娘娘，穿戴好了。”
柳皇后上前一步，仔细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铜镜模糊，看不清细节。倒是叫柳皇后生出一种，这么多年自己好像真的一点都没有改变的错觉来。
不过错觉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柳皇后的神情很快重新冷硬了起来，“距离早朝还有多少时间？”
“回禀娘娘，还有半个时辰。”漠荷姑姑道，“可再过两刻动身。”
“不，现在就动身，本宫想要去一趟养心殿。”柳皇后转身，鬓边凤冠的流苏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来。
想到养心殿之中的皇帝，漠荷姑姑的脸上划过一道无奈，却只能够深深垂下头去，应了一声，“是……”
养心殿是皇帝批改奏折休息的地方，眼下，这里已经都是柳皇后的人，唯一一个还效忠着皇帝的宦官，也因为柳皇后的威胁而不得不暂时对柳皇后低了头。
柳皇后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寝殿之中。
皇帝的心腹宦官在床边伺候，一见到柳皇后到来，下意识的想要上前阻拦。可是柳皇后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扫过，宦官便觉得脊背被冷汗浸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说不了。
犀利的不仅仅是柳皇后，还有她今日的打扮。
皇帝其实并没有一直都在沉睡之中，柳皇后算好时间来，皇帝此时自然醒着。
躺在床上的皇帝见到柳皇后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立刻瞪大了眼睛，几乎目眦欲裂，若是能够眼神能够杀人，柳皇后这会儿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来！
可惜，眼神不能够杀人。
“皇上，您时常说处理政事太累，现在终于能够如愿以偿的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可开心么？”面对皇帝凶狠的眼神，柳皇后的脸上甚至带着笑意。
“柳……芸！”皇帝拼尽全力，却也只能够喊出柳皇后的名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其中包含的恨意，叫人无法相信他们是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夫妻！
“臣妾知道皇上一定不开心。权力这东西，尝到过好处，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放弃呢？”柳皇后俯下身去，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脸，“皇上，臣妾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不肯多看我们的孩子一眼呢？倘若你多看了一眼，臣妾也不会出此下策。”
皇帝恶狠狠的看着柳皇后，脸都憋得通红，好像下一刻就会窒息昏死过去一般！
“娘娘，马上就到早朝的时辰了，您还是快些准备吧！”宦官咬着牙，在一边低声进言。
“是啊，马上就要到早朝的时辰了。”柳皇后直起身子，神情有些冷。
转身正要离开，柳皇后却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过头来，“皇上你知道么？九皇子昨日来拜见过臣妾了。”
说到九皇子，皇帝原本已经稍微平静一点的情绪重新激动起来。就连好好放在床沿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像是皇帝在鼓动着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想要站起来！
“眉眼跟甄妃可真像，是个俊秀的孩子。”柳皇后笑着说道，“希望他不会像甄妃那样完美，不然，臣妾一定会忍不住送他去跟他母亲团聚的。”
柳皇后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甚至像是一声叹息。
可是皇帝却忽然重重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红中带黑的鲜血来！
“皇上！”宦官慌了神，立刻扑到了皇帝的床边，“太医！传太医啊！”
柳皇后看着被褥上那一块刺眼的痕迹，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悲怆，却毫无停留之意，转身离开。
漠荷姑姑回头看了皇帝一的跟上了柳皇后，“娘娘，昨日九皇子不曾来过，您为何……”
“漠荷……”柳皇后偏头看向漠荷姑姑，“本宫心里不舒坦。”
漠荷姑姑脚步一顿，便听见柳皇后接着道：“所以才要皇帝不舒坦。皇帝不舒坦了，本宫才开心！”
轻轻叹了一口气，漠荷姑姑快步跟了上去。
两个宫女放下珠帘，柳皇后一步步走上自己的位置端坐，目光在所有朝臣的身上扫过。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宦官一甩拂尘，响亮的喊了一声。
德妃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言官进言，可是到了他们出列上奏的时候，所有人却都面面相觑，似乎没有一个人有那个胆子敢出来说话了。
珠帘之后，柳皇后冷笑了一声，心道不过一群怕死之辈。
“若是无事启奏，那就退朝吧！”柳皇后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响起，冰冷的就像是刚从海底打捞上来的玄武石。
还是没有人说话，柳皇后冷笑了一声，正要起身。
此时此刻，大殿之外，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通禀，“孔太傅求见——”
柳皇后猛地朝着大殿门口看去，只见已经就不上朝的太傅孔孺手持笏板不紧不慢的朝着她走来。
孔孺是辅佐先帝的贤臣，便是以直言进谏闻名朝堂。后来成为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的太傅，皇帝最敬重的大臣。如今他年事已高，无事绝不会上朝。一旦上朝，就说明定然发生了什么让他不能忍受的事情！
大袖之下，柳皇后握紧了拳头。
自己的气势能够压倒所有言官，但是却绝对不能够对孔孺造成任何威胁！
人生在世，总应该有畏惧的东西——柳皇后一直都是这般以为的。她自问知道在在场所有官员的弱点，却唯独不知道孔孺的。
当初先帝在位的时候，两个人不知道争论了多少次。孔孺甚至还有不少次被盛怒之下的先帝直接打入大牢，险些丢掉性命！
可是孔孺从来都不知道学乖这个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一国之君都毫不畏惧，更何况是自己这个皇后！
孔孺在柳皇后能够杀人一般的冰冷的目光之下一步步稳稳的走上前，挺得笔直的脊背在见到柳皇后的时候都没有一点弯曲。
隔着珠帘，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孔太傅，好久不见。”柳皇后淡淡的开口。
孔孺冲着柳皇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老臣参见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