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章梧桐沙哑着嗓音。
他的脸色异常平静，只是在平静的双眸之下，隐藏着一丝难以发现的忧伤。
也许，是极度悲伤吧。
很难想象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才导致一夜白头的。
“别想那么多，去工作吧。”秦河如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的，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像这种情况，只能靠对方自己走出来，劝说多半没用。
以他的经验来看，最好就是让其一直忙碌，忙碌到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事。
“好。”章梧桐没有多说什么，答应之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唉。”
什么孽什么缘啊。
秦河如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
好朋友变成这样，他多少有点替其难过。
“今天不开会了，该采购的去采购吧。”
之所以要让大家不迟到不早退，并且在上下班时间出现在办公室里，就是因为有时候会开会，讲解一些事。
大家听见他这么说，纷纷走出去。
不过今天的状况有些不同。
一些人围在章梧桐身边，想问问他是什么情况。
一晚上就白头了，对于许多人而言，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
一些人则是猜到了一点原因。
就这样，大半的三组办事员走出去了。
留在办公室里的，大概十来个人的样子。
除非是上面要求，不然每天都肯定有人留在这里。敢留在办公室里的，大多都是对自己有信心，自信可以完成采购指标。
本来以为是日常的一天，没曾想……
就在秦河如翻看资料没一会儿的功夫，从外面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人，都是三组的人。
啥情况？
大家看着这一幕，面露疑惑。
秦河如轻皱眉头，招了招手：“建强，过来一下。”
陈建强马上跑来：“科长。”
“啥情况？怎么都回来了？”秦河如询问。
“不知道啊。”陈建强两手一摊。
“说是自行车没有了。”
“没有了？这怎么可能。”
直觉告诉秦河如，这不正常。
之前三组的人出去，大多都能借到自行车，不出去采购的，顶天了不会超过十五个人。
今天却有二十多号人借不到自行车，想想就知道不对劲。
“和我说说，怎么借不到自行车了？”
陈建强沉吟一会儿，组织好语言才开口说话：“我们去排队借自行车，然后轮到我们这里的时候自行车正好没有了，我们看过了，的确真的没了。”
真的没了？
这让秦河如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准备深思之时，陈建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右手成拳敲打在左手掌心上。
“对了，我想起来了，难怪我说今天感觉怪怪的呢。”
“哪里怪？和我说说。”秦河如追问。
陈建强没有卖关子，迅速回答：“就是我们排队的领自行车的时候吧，仓管的人让我们三组的人排成一排，以前他们压根不管的，只要不插队就成，今天却管了。”
“而且别的队伍领自行车的速度比我们三组人领自行车的速度快多了，就好像他们在拖延时间一样。”
“所以我们三组的人好多都没借到自行车，就回来了。”
听完，秦河如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肯定是有人搞鬼，否则三组的人不可能回来这么多。
至于是谁在捣乱，秦河如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肯定是李大海弄的。
没想到他昨天刚得罪，今天的报复就来了，好快。
“我知道了，借不到自行车的话今天就休息一天嘛，明天再去。”秦河如笑道。
一天时间罢了，影响没那么大。
“好嘞。”陈建强识趣的离开。
他走后，秦河如的脸色变得阴沉许多。
李大海想用这种法子针对他，是不是过于天真了？
即便对方天天如此，他也不怕。
到时完不成采购指标，上面怪罪下来，他大可以直接把责任推给李大海。
是对方不借自行车他才完成不了采购份额的。
最不济，也可以把事情闹大，只要上面有人追究，李大海就一定会被问责。
毕竟这事很多人都看见了，大家也不是傻子。一天两天还好，天天都如此，谁会猜不到？
可若是只阻拦一两天时间，这对他的三组来说，根本无伤大雅。
如此一来，李大海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愚蠢的办法报复他呢？难道就是单纯的恶心吗？
想不通。
纠结了片刻，秦河如发现自己始终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唉。”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地位太低了，只能任人欺负。
倘若他是以为副处级或者正处级干部，李大海又怎么敢这样对他呢？
下午时分。
“科长，不好了，出事了！”
就在大家准备下班工作之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平静。
门口，三组的一名办事员急匆匆跑进来，脸上挂满了愤怒与焦急。
可能是跑得太快，以至于累得气喘吁吁的。
“发生了什么？慢慢说。”秦河如慢条斯理问道。
似乎他经常听见出大事了这句话，搞得他都已经习惯了呢，再听见时，已经不像最初时那么慌张。
也许是秦河如镇静感染了那人，他跟着慢慢平复好心情。
“科长，仓管的人说我们采购的物资不达标，要让我们退回去，不退的话他们可以收，但是只能报销一半的费用。”
“一半？他们想钱想疯了吧。”秦河如只觉得天方夜谭。
就是说十块钱采购回来的物资，只报销一半。
若真如此，谁还会去采购？
很快，他恢复平静。
“和我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以前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出现，只是说次数很少，除非太夸张，否则仓管的人都会收下并且全额报销。
采购难免磕磕碰碰的，不可能说我在那边采购的是什么样子，运送到这里还是什么样子，这太难为人了。
难道说一棵白菜少了一片叶子就不报销了吗？
当然，他准备问清楚看是什么情况，万一真的是太夸张了也说不一定，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那人快速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们三组的人都是这种情况。仓管的人就说我们采购的物资有问题，不接收，即便接受，也只报销一半。”
“胡大兴他们还在那里和仓管的人理论了，我看像是要打起来的样子，就过来叫科长你了。”
听完，秦河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双管齐下。
这肯定是李大海搞出来的。
早上不借自行车，下午在物资上找问题。
好计谋啊。
秦河如冷笑一声。
“你去把科长叫来，我去仓管。”
说罢，他率先走出去。
这件事还是得王富贵来处理，他估计不太行，除非李大海不在。
仓管。
还没走到那边，他就已经听到吵闹声了。
“你们仓管的人怎么回事啊？以前不都这样子的嘛，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说不行就不行。”
“那咋就不行了？四组采购回来的东西和我们的一样，为啥别人就能行？你这不是针对我们三组嘛。”
“随你咋说，反正就是不行。”
几十号人围在这里。
看热闹的人听到这里时，嘀嘀咕咕交谈。
“我看他们采购回来的东西没问题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格了？还好我来得早，要是来晚一些，说不定也不收我的了。”
“我感觉小题大做了，这压根就没问题啊。”
“你们发现没，不接收的东西，几乎都是三组人采购回来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也发现了。”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秦河如沉下脸，离开人群来到中间。
“科长。”
“科长。”
三组人见到他，瞬间就有了主心骨。
胡大兴立马跑过来哭诉：“科长，他们欺负人啊，非说我们采购回来的东西不达标，这哪里不达标啊。”
“比如这个胡萝卜，就上面出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印子就说不行，那我在采购的时候，肯定得掐一下看看里面好不好啊。”
“好了，我知道了。”秦河如把他扒拉开，看向前方。
只见仓管的人被一群人围着，大多都是他三组的人。
“谁是管事的？”面前这人有点陌生，他不认识。
不记得，就代表对方不是干部。
“秦副科长，我……”
“让能说上话的人过来，你不行。”秦河如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秦副科长，我就是负责人。”那人假意笑了笑。
“伱就是负责人？”秦河如嗤笑一声：“我不想说第三遍，叫你们仓管的负责人过来。不过来也行，今天就堵在这儿，谁都别想下班。”
他直接威胁。
那人脸色变了变。
他本就不是什么干部，在遇见普通人的时候，勉强能硬气三分。面对秦河如这种真正的干部，瞬间就熄了火。
“去吧，我不为难你，把负责人叫过来，我和他说。”秦河如知道，面前这人肯定不是幕后人，和他说了也白说。
那人喏喏回应一句，就跑开了。
在遇见一位真正的干部时，哪怕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会感到害怕的。这就好比学生遇到老师一样，不管是不是自己班主任，都会害怕。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那人就回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一人。
此人不是原先的仓管负责人，而是李大海。
李大海的到来，让在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三组一些经历过昨天事件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呦，这是发生了什么？小秦同志。”李大海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
“李大海，你就说想怎么办吧。”既然撕破脸皮了，秦河如便直接称呼名字，李副处长都懒得见了。
这个称呼，让李大海脸上的笑容凝固住。
自从他当上干部之后，就已经很久没人再直呼他的姓名了，忽然间听到，竟然他感觉到一阵恍惚。
过后，便是气愤。
“小秦同志，请你注意一下身份，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李大海是你叫的吗？”他先发制人，怒斥道。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今天这事怎么办。”秦河如不想和他多说。
真是当了表子还要立pai坊，已经在针对自己了，还想自己尊敬？谁给的脸，这么大。
毫不客气的话语，令李大海脸色变得面无表情。
“怎么办？那当然是公事公办了。”
“采购回来的东西不达标，仓管不收，这是正常流程。”
“我还没说你呢，带人围着仓管的同志想做什么？想反了天吗？如果你现在带着人离开，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别怪我叫保卫科的同志来处理这个事。”
这事他压根不怕闹大，因为他占理。
“好，既然你说采购回来的东西有问题，那我们就把问题找出来，然后解决掉。”
秦河如冷哼一声。
紧接着他随手在地上堆放的一堆物资中拿出一颗白菜。
“这堆白菜为什么不达标？”
采购白菜回来的那人立即回答：“他们说上面有破损，是被虫吃掉的，里面也可能被吃掉了。”
秦河如听完，嘲讽的望着李大海：“所以这就是不接收的理由吗？里面有没有虫是看不见吗？”
说着，他三两下把外面一层拨开。
里面的白菜白白嫩嫩，没有丝毫破损。
秦河如把白菜举起来，让大家看得明明白白，接着又把白菜递到李大海面前。
“这就是所谓的不达标？是不是被虫吃掉的，里面坏不坏你们仓管的人看不出来吗？”
李大海有应对方法：“仓管的同志只是想让工人吃好一点，他们有什么错？”
“里面没坏的话，那就等下接收了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
他轻飘飘的话语，令秦河如火冒三丈。
上面人随口一句话，就能让底下人跑断腿，这是何等的腐败。
“那请问这个又该怎么解释？”
秦河如把地上的一块肉拎出来，在半空中摇晃。
他的话刚说出口，就有人接话。
“说是这块猪肉太瘦了，不符合接收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