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人领着程韵到达许尚书的班房时，他刚好下常朝，不过明显的心情不好，程韵和齐大人碰巧就撞枪口上，直接被他发起灵魂拷问。
从定了要在全国推广新农具，不是户部推说预算太高将推广方案打回，就是有人站出来想分一杯羹，在朝堂上吵了一次又一次，足足一个多月都还没定下来，幸好这会是冬季，若是遇上春耕，农户把秧都插好了，还推广什么新农具。
程韵和齐大人相视一眼，都在表达着“要不您先说”，但程韵终究没敌过上级的眼神压迫，所以试探性得开口。
“属下觉得不能一口气将所有农具都推广，需要视时节以及农户对哪种农具比较迫切需要来定当下需要推广的个别农具。”
许大人点点头，这个他倒是有想到，示意程韵继续说。
“春耕在即，可定铧式犁和插秧机为本轮推广农具。关于推广的预算可以根据农田性质拆开来算。属下求赐纸笔，这样写出来可能更加清晰点。”
许大人同意后，程韵便在许大人的办公桌前站好，拿起纸笔写起来，她要画的是括号图。
“目前天启国主要有三种性质的田地，民田、职田、军田。民田又分地主田和小农田，针对地主，可以以高价一次性出售制作图纸，限定其只能自用；针对小农，可以以官府制作，小农低价租赁的方式，在这里，我建议签订租赁契书，言明第一年免租金，之后四年租金每年上涨，等租满五年后该农具归承租人所有。以上两种方式除了售价、租金数额需要详细演算外，还要解决的就是民间对这两种农具的认识，让他们有强烈的欲望想要拥有这两种农具。除了官府出文推广外，我建议以画本的方式提前在民间铺垫推广新式农具的信息。”
“画本？”齐大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问。
“对，就是以图画为主，文字为辅的话本，这个不用担心费用过高，纸张质量不必太佳，图画质量也无需太高，目的就是使不识字的百姓也能看懂，这样才有利于新农具在民间的推广。”
“这倒是个方法，这么一来，地主那边收的银两可以用来制作给小农户用的农具，地方无需承担更多的费用，甚至于有赚头，地方官积极性会更高。”齐大人反应很快说道。
许大人沉吟一下说道：“就是还要注意地方官强派地主购买和小农租赁，这点下达指令时必须说清楚非强制，还有多收集民间反馈，免得将利国利民的事搞得民怨沸腾。”
程韵和齐大人纷纷认同，顺便吹捧了一通许大人有大局观，许大人被夸得挺受用的，脸色好了许多，不过还是让程韵接着说其他两个模块的。
“职田归国家所有，耕种却由不识劳作的官员出租给佃户，佃户每年交租外，还得缴纳给国家田税，负担极重，自然不能采用民田那套做法。属下以屯田司郎中的身份提请国家收回职田管理权，由国家统一管理。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免除官员管理职田之忧，专注政务，而且不同区域的职田可以因地制宜，划定合适的农作物，精耕细作，国家职田的产出会大大提高，同时也利于新农具的大规模使用。”
程韵说完职田的建议后，房间陷入了沉默，她也知道自己的建议有多么惊世骇俗，所以也乖觉得闭上嘴巴，给许大人和齐大人反应时间。
良久过后，许大人回了一句：“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讲什么。”
程韵突然嬉皮笑脸道：“大人，你要不要听听我关于军田的建议再说这句话。”言下之意就是她关于军田的建议会更加的骇人。
许大人捂了捂胸口，不，他不想听，所以颤颤巍巍得说了一句：“军田的事不急，你还是详细说说职田收回后的操作吧。”
程韵在心里撇撇嘴，不过她也没打算一上任就搞军田，不然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先“小打小闹”把职田的事情处理好，让上头看到成绩后才动军田，她有预感，皇帝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职田收归国家管理自然不是一蹴而就的，可以先在京城周边试点施行，后再推广至全国，但在实施前必须所有利益相关的人都意识到这个措施的好处，这样才不会有抵触心理。首先，就如属下刚刚提到的，职田收归国有管理，在有效的规划和新农具的加入下，不仅种植效率会提高，田地的产出也会相应增加，这对于收田税的户部、收田租的官员以及承租的佃户三方都是有好处的；其次，对国家而言，职田收归，重新丈量和登记造册，对新的田册加强管理，可以规避人为遗失田册后隐匿官田贱卖的情况，杜绝官田被侵占；最后，工部多了活，在六部又能长一次脸……”
程韵一口气将自己关于职田收归国家的考量都说了出来，这些都是程韵接到任命后提前做了功课的成果，可不是她临时的想法。她了解历史的规律，看得出来天启国目前施行的田地制度的弊端，幸运的是天启国建国才几十年，积弊尚浅，不至于牵一发动全身，她才敢这么直愣愣得把这些措施说出口。
不过今天是她上班第一天，就这么没头没脑说了那么多，也是想试探下上级的行事风格，若是有血性的，便会帮她把火一起烧起来，若不是，那她就得想想方法换个可以施为的部门了，她可不是来当咸鱼的，尸位素餐什么的，不是她的风格。
“你可知，若是被有些人知道这是你的建议，你可能少不了被为难，甚至还可能因此丧命。”许大人沉声道。
“为国为民，不敢爱惜己身。”程韵斩钉截铁道。
许大人盯了程韵良久，见她眼神坚定，就知道她来真的了，叹了口气道：“民间农具推广的事可行，职田的事先让我看到可靠的数据和执行方案，否则免谈。”
“属下遵命。”程韵答道。
“真动职田呀，那些人可不会高兴？”齐大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程韵和许大人都慎重得点点头，齐大人状似无奈道：“好吧，舍命陪君子了。”
天启国建国六十年，第三届皇帝已在位五年，蠹虫已经繁衍出来不少了。有些官员借职务之便烧毁田册后隐匿部分职田贱卖，有些宗室通过讨赏、强买等方式兼并职田，有些官员直接将自己那份职田通过各种方式占为私有……这些事情在漫长的岁月里润物细无声得进行着，属于国家的官田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田地都集中在了权贵宗室手里，皇帝不会察觉不出来，只是少了一个契机而已，工部要做的就是给皇帝这个契机。
三人相视一笑，此刻他们是站在一个战壕的队友，不再是单纯的上司下属了。
许大人等程韵两人都走了，呆坐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压着嗓子笑起来，好一个清和先生，好一个屯田司，皇帝封的这职位可真是好，掌屯田和职田事务，这是打算让新人来撬掉某些贪婪无度的人了吧。得了，天就要下大雨了，不过等雨过后，空气一定会更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