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桃家四兄弟看向范闲，欲言又止。
哪怕不懂法的人，在监狱的教育改造下，多少也懂一点了。
联邦的一审死刑执行通常会有一个月的执行期，不是因为打一颗子弹需要准备一个月，而是因为要等待州最高法院或者特区最高法院裁定。
期间如果州法院认为裁判有误、或者犯人提起上诉，那都会进入二审程序。
二审为州最高法院或特区最高法院，亦或者州法院特区法院授权下级法院代理。
与一审不同，二审的判决结果通常在开庭前就已经决定了，故而二审的死刑只会进入七天执行期。
这七天内，案情则会上交联邦最高法院裁定。
可以说，对于判了死刑的人而言，其实有两次机会挽回，这是人类对于死亡的敬意和慎重。
因此桃家四兄弟明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范闲哥哥大抵是真的要死了。
当天晚上，桃家四兄弟抱着一大堆小零食，拉着范闲一起吃喝。
这些吃食，有些是他们自己踩缝纫机攒分买的，有些是找监狱里的小弟弟们借的。
最难得的是，他们说了情况，好说歹说，居然找狱警讨了半包烟。
当然，是他们“偷”的，和人狱警可没关系，可不能让人家犯错误。
吃喝范闲没有动，尤其是他们打篮球赢来的那桶原酿啤酒，谁都说不好里面集了多少精华。
毕竟大概率是用马桶酿的。
不过那半包烟他笑纳了。
那是是半包细烟，烟丝很碎很散，风一吹就烧掉一截，人抽一半，风再抽一半。
范闲抽着烟，听着桃家四兄弟聊天，难得说了一些自己以前生意上遇到的趣事。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早上，狱警来接范闲移交看守所：“范闲，跟我们走吧。”
范闲在桃家四兄弟眼泪汪汪的注视下起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记得我给你们说的号码，出去后打那个电话，不敢说要你们暴富，让你们开个健身房倒是不难。”
而后范闲便被押送到看守所，等待着人生的最后七天流逝。
一周后的早上，法警早早的来到了看守所，端着一盘饺子递给范闲：“吃吧，不喜欢的话想吃别的可以说，我叫人去买。”
范闲看着那盘饺子怔了许久，方才长长舒了口气，接过盘子拿起一次性就吃了起来：“不用麻烦，饺子也挺久没吃了。”
押解手看着范闲掏出一台手机：“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我也不知道，能选一下吗？”
“行，你自己挑吧。”法警毫不避讳，直接将设备递给了范闲。
范闲接过一看，好嘛，难怪这么放心，感情是没联网。
范闲翻着目录，里面存储的音频视频其实不少，其中有现代歌曲也有古典音乐。
只是......古典乐还是太新潮了，范闲不太听得惯。
里面范闲只零星找到了几首自己似乎是在冷冻前听过的歌，也不知道是联邦到底是修复了一些存储器，还是其他冷冻仓盲盒的古人唱出来重新演奏的。
范闲一边吃饺子，一边慢条斯理翻着。
“你倒是挺平静的。”法警坐到范闲的面前：“不害怕，不后悔吗？你要是不自首，说不定现在还在潇洒。”
“越界了警官，不过......”范闲提醒一句，然后说道：“是我自己想说的，你可没问。”
范闲斟酌了一下，方才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出声：“怎么说呢，或许您想象不到，其实我是一个古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旧日遗民。
老古董来到现代嘛，难免害怕，难免迷茫，不过其实一开始还好，因为有很多事需要我配合，说起来还挺忙碌的。
不过再忙也是有个头的，不得不说联邦这一点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在我没有价值后竟然会给我发一笔安家费，真的是难得。
这笔钱呢......其实如果存银行吃利息就够我活着了，再随便找个班做个三和大神能活得很滋润。”
法警没听懂三和大神是什么意思，但多少能猜到，恐怕是一种比较堕落的生活方式。
范闲继续说着：“不过嘛，我们这种老古董，会放弃当时的一切来赌一个真假的概率，来参加那些一听就晓得是噱头，基本就是变相自杀的实验，也是有原因的。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我自由了，我的身体不再是我的枷锁，我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做个歌手，开家小店，或者做点别的事情，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得到了一切。”
“但我也知道，我失去了一切。”范闲摇了摇头：“我害怕有一天我又回到那种无能为力的情况，我害怕我又要看着我所在乎的一切埋在时间里，我渴望能够掌控自己，哪怕为此承担一定的风险。
恰巧，我选择的落脚点，最像我那个时代的地区，有人试探我的来历，我看到了一个机会，心中有了一个狂妄、大胆且傲慢的想法......后面的事情您有权限的话，翻翻卷宗就知道了，只是一个越陷越深越发肆无忌惮的无聊故事而已。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送我前往未来赌一个机会的父母，似乎并不想我变成这样的人，我突然察觉到，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的辩护人说到了害怕的那一刻才认错，并不是因为知道错了，而是因为害怕了，他说我并不是在走投无路时认错，他说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范闲吃了最后一个饺子：“其实他说错了，其实我就是怕了，我怕我哪天死了真有阴曹地府什么的地方，我怕我下去后看到父母在替我赔罪，我怕他们在地狱替我受苦，我怕他们看着我污浊的灵魂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很荒诞是不是？”范闲微笑着将盘子和设备递了回去，那里面没有他喜欢的丧乐。
“听着像那些邪教的说法。”法警点头接过。
法警将东西接过后，没有问家属之类的废话，而是看着范闲：“有想见的人吗？还有点时间，我们可以帮你联系。”
“不必了，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就好。”
法警闻言转身离开锁好了门。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很快，两个押送人员就走了进来：“时间到了。”
“劳烦了。”范闲颔首起身，自觉让他们套上了头套。
一片黑暗中，范闲尝试着询问：“说起来，等会枪毙我的时候，能不能用会变形的子弹？”
押送员没有理他，而是在沉默中将他送上了车。
范闲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被押解手锢着，拖拽着下车，然后直直往前走。
直到走到一片泥土地上后，两个押解手将范闲摁下，让他跪在了地上。
范闲敏锐地感觉到，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后脑勺。
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提醒道：“记得张开嘴。”
范闲没问为什么，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
子弹打出后并不是一个能穿绳的孔洞，通常会是两三指宽到碗口大小的破洞，塞个拳头进去都没什么问题。
张开嘴，让子弹从口中传出，能最大程度的让正面的遗容完整一些，能看起来安详些。
范闲点了点头，心中悠悠叹了口气。
有尤莉神仆给的镇灵符、煽动舆论提起上诉、和试着拉四神会下水搅混水，这些方案一起使用三管齐下之下。
在范闲看来，其效果已经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
而是1的阶乘。
“砰”的一声沉闷枪响，枪声响彻天空惊起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