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与暮春之交的蔡城城外，青草正发芽生长，轻拂堤岸的杨柳陶醉在春天的雾气中，不时有几只黄莺结伴掠过那碧蓝如洗的天空。
元霜策马行走在官道上，道路两旁清风拂杨柳，尽是菜花香。
她一伸手，还能摸到几枝被风吹着倒向官道的油菜花，金黄色的花瓣被她抬手一拦，便落入了掌心之中。
“姐姐，钱昭哥哥，这花好香啊！”元霜调转马身，随手便将花瓣洒向二人身上。
钱昭将落在身上的花瓣拾了起来，随手放进了怀里。
恰逢如意抬头，纷纷扬扬的小花瓣洒落，她的目光有些欣喜地追寻那些花瓣而去，伴着身后那无边际的油菜花海，宛若画中人。
“元霜。”钱昭抬手在望着如意发呆的元霜面前晃了晃。
“嗯？怎么了？”元霜打了个激灵猛地回神道。
“我似乎听见了远处有人在哭。”钱昭目光看向油菜花海掩映着的乡村小路尽头。
“走近些听听？”元霜皱了皱眉看向如意。
“走吧。”如意见她神色意动，面无表情地率先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绕过油菜花田，沿着小路一路朝低矮的山丘而去，那哭声愈来愈近。
“婆婆，求求您和公公他老人家，在下面保佑保佑您的大孙子，让他能早日康复。”一个身着粗布补丁衣裳的妇人跪在两座坟前一面烧纸钱，一面哭着道。
“儿媳把大妮儿卖了，说是去做什么雀什么舞姬，不是青楼，儿媳没让大妮儿给咱家丢人，您老也保佑她能赚些大钱，往后也能周济周济家里。”
元霜三人隐在暗处听了一耳朵，果断转身就走。
重回了官道，道上空无一人，三人骑马并排而行，元霜被二人护在中间“姐姐，方才那个妇人说的所谓的舞姬，是不是你们朱衣卫的白雀？”
“卫中白雀死亡率消耗量都极大，四处搜寻或抓或买美貌女子做白雀……”如意冷着脸顿了顿继续道“这种事很常见。”
“据我所知，做了白雀，”元霜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措辞，“同被卖入青楼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如意闻言愣了一愣，良久方才开口“你想救那个姑娘？”
“缘分恰好让我知道了这事，或许可以顺手为之？”元霜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如意，又看了看钱昭。
“当然，如果你们俩都不同意，我也不会擅自做主的。”元霜连忙表态。
“你向来不是烂好心的人。”钱昭不解地看过来，却并非想要阻止她。
“其他的事我或许还能袖手旁观，避免节外生枝。但同为女子，我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姑娘被活生生卖入了火坑。”元霜眉心微皱，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当年若非顾姨出手相救，我同那位姑娘的下场或许并无区别。”元霜语气平淡道“我爹娘意外去世，我那时不过十余岁，带着阿禄艰难度日，阴差阳错被卖去做了舞姬。”
“走吧。”如意看出元霜并不想多言，开口打断了她，“刚买来或者骗来的女子，容易哭闹，卫里都会先立威，杀了她们的锐气，磨了她们的心气，再向她们灌输不服上官者死的理念。”
“等她们挺过了立威和规训阶段，再给她们下毒，以他们的家人作为威胁，以此让她们服从安排，任凭处置。”
“姐姐你……”元霜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我也经历过。”如意面无表情道。
“那姐姐你知道给她们解毒的法子吗？”元霜又问。
“等到用解药前一天，毒性最弱的时候，服五钱大黄吐泻三回，就能清掉余毒。”如意冷声道。
元霜同钱昭对视一眼，冲他微微一笑“钱大哥你也想出解药配方了？”
钱昭轻点了点头“只是，我们能救得了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
“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好。”元霜看向如意“姐姐，一般调教白雀会在何处？”
如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方才策马先行“随我来。”
乌云蔽月，万籁俱寂，深夜的蔡城街道上，万家灯火俱灭，只有一道打更人打更完毕提着灯笼归家的身影。
黑暗中，如意借着从几处彩灯招展的高阁上透过来的微弱的光确认过方向，便钻进了一条狭窄的深巷，元霜和钱昭紧随其后。
见钱昭有些跟不上步伐，元霜回头看了他一眼“钱小昭，你太慢了。”
钱昭闻言身形一滞，愈发跟不上她了。
元霜索性伸手拉了他一把，钱昭顿觉身子一轻，被她带着并肩而行这才得以远远坠在如意身后。
“有你可以带着我一起。”钱昭看了看被她拉住的一只手，轻声解释道。
“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人。”元霜忍不住夸了他一句。
“如意姑娘不够特别？”钱昭闻言有些不解。
“姐姐过于纯粹，比你好懂。”元霜轻笑一声，带着钱昭再次提了速度。
“到了。”如意跃上巷子里一处平平无奇宅院外的大树上，回头见元霜二人正坠在她身后两步距离，无声开口道。
“你在外面替我们把风如何？”元霜凑到钱昭耳畔轻声道。
钱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便见元霜和如意对视一眼，身形便已消失在院中。
跟着如意潜入了看似平常实则内有乾坤的院中，元霜便发现房里灯火通明，几个男子正在屋里守着。
如意借着那光亮冲元霜比了个手势“屋内3人，院里1人。”
元霜顺手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瓶，抬手大致估了一下凤向，这才将药瓶冲如意晃了晃“屋内，我用药。”
如意点了点头，飞身朝着院里潜藏起来守卫的那人而去，元霜则隐入了墙角的阴影之中，借着窗户的缝隙将挥发性药物投入了屋内。
不过片刻，如意便单手拎着一个昏迷的人飞身出去，将俘虏抛给了院外树上的钱昭处理，她这才潜到了元霜身侧。
元霜抬手示意她噤声，屋内几人已然倒下。
又等了盏茶功夫，元霜确认屋内众人确实中药昏迷，这才将解药给如意和自己用过，这才和如意一同破门而入。
“按卫里的老规矩，新来的女子会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窖数日，以此消磨她们的意志，又不至于过度损伤她们的身体。”如意面无表情地解释道，随即在屋内寻找地窖的入口。
“以如此腌臜的手段对付女子，真是太无耻了。”元霜皱着眉头一一检查过倒下的几名看守。
“这几个看守怎么瞧着像是声色犬马过度，有些肾虚呢？”元霜不解地再次确认了一遍。
“若有烈性女子不愿屈服，卫中不会强留她们，但是……”如意也难得皱了皱眉“她们最后都会落到这群看守手上。”
元霜愣了一瞬，怒上心头，索性又给每个看守点了穴，确保他们不会中途破开药性苏醒，这才走到已寻到地窖入口的如意身侧“姐姐，你……”
“先救人。”如意不欲多言，起身就要往地窖去。
元霜忙伸手拉住她“等等，先确认一下底下是否安全。”
“怎么测？”如意扭头看向她。
元霜拿过一旁桌上的烛火，率先下了地窖“我耳力佳，轻功好，我来开道。”
如意只好应下，将昏迷的几人捆上扔到了角落不起眼处，这才跟在元霜身后钻了下去。
地窖很大，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四周虚弱的呼吸声。
元霜抬手便要点亮火折子，被如意抬手止住动作，不由有些疑惑，便听她开口道“久在黑暗中，乍见明火容易伤了眼睛。用这个。”如意从怀里取出一颗泛着微光的珠子递给元霜。
“夜明珠？”元霜小心翼翼地接过，轻呼一声。
“只是荧光石而已。”如意借着荧光石散发的微光，看清了地窖里被关在牢笼里的众多女子。
“遭了，她们被关得太久，太过虚弱，方才的迷药渗到了地窖里，她们都昏过去了。”元霜拿着荧光石走上前去，凑近了些替她们检查了一番。
“从她们的模样来看，明日卫中的人就要来下毒了，今夜我们需得将她们带走。”如意取下发间珠钗打开牢笼上的锁。
元霜一手一个抱着昏迷的姑娘先行飞身出了地窖。
才出了院子，元霜正要开口，便见钱昭赶着一架三匹马拉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钱大哥。”
“我方才听见你们在屋内说的话了，就去找了架马车来。”钱昭走上前从她怀里接了个女子放到车上。
元霜将另一个姑娘小心地放进车里，这才出了马车。
钱昭朝她伸出手，元霜下意识搭了上去，借他手上的力道跳了下来，便放开了他。
“谢谢钱大哥。”元霜将手背到身后，扭头便朝院内走去“地窖里还有几个姑娘，我们一并将她们带走。”
“好，我在外面守着等你们出来。”
次日一早，蔡城城外河边，元霜正打了水回来准备熬药。
一身布衣也难掩清丽的少女，早已自觉地拾了柴火，在简单搭起来的灶头旁生火烧水做饭，见元霜回来忙起身冲她笑了一下“恩人，可有什么需要玲珑帮忙的？”
元霜抬眸看了她一眼，板着脸点了点头“你叫玲珑？”
“恩人有何吩咐？”玲珑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一面等着元霜开口，一面手上的动作不停。
“你家住外何处？等一会儿喝了药，就把你们送回去。”元霜自顾自在另一侧开始煎药，不慌不忙道。
“恩人要送我们归家？”玲珑闻言明显愣了愣，手上动作一停。
元霜侧头看了她一眼，空闲的手伸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木勺，一面熬药一面一心三用地开口道“我们不便久留。”
玲珑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开口道“恩人，能否让玲珑留下侍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