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温迪意料的，岩之神的洞府很荒凉。
大门后面依旧是甬道。甬道很长，地上有些干枯得只剩叶脉的残叶。但是地下没有树，按理来说这里不应该有落叶。
温迪不知道这些残叶是从哪来的。他也无意深究，抱着人匆匆穿过这里。
然后他到了一间巨大的石厅中。墙沿摆满了书柜，而书柜被各式各样的典籍塞得满满当当。石厅中央摆了一张低矮石桌，桌上放着颗照明的夜明珠。
洞府整洁又空荡。
什么“洞府凌乱不便待客”，单纯是帝君挡客的借口。还是敷衍至极一眼就能看穿的那种。
温迪抿了抿唇，继续往里走。
石厅里还有几扇石门。不过只有一扇开着，温迪远远看见里面摆放了一张宽大的白玉床。
他快速过去，然后把人放在了床上。
……
昨夜。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温迪少见地耷拉下了眉眼，神情似苦恼似失落，“你好像只能冒险。”
钟离：“无妨。”
温迪：“那你受伤之后怎么办？”
他对此没有任何经验。
温迪没救过被终末杀伤的人。一是因为终末是主杀伐的神器，目前还没有生灵能在被终末箭矢锁定后还存活的；二是就算有人能不被终末秒杀，但在过去能让风神掏出终末应战的对手，都是没必要救回来的。
“要不我还是用天空弓吧，它杀伤力没那么大，好控制一点。”
温迪想变卦了。
然后。
“鱼儿脱钩了怎么办。”钟离悠悠然，“无妨，只要你把我带回洞府，我的伤势便会自行愈合。”
……
那白玉床其实没什么玄机，有玄机的是洞府本身。温迪只是不想让钟离躺地上而已。
白玉床很大，于是温迪变回了风神的本相。他屈腿坐在了床头，把自己神袍的一部分借给伤患枕着。
伤患脸色苍白，至今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不过钟离身上的血迹已经开始消弭，看样子是这个内有玄机的洞府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了。
温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
脑海里传来钟离略有些无奈的声音，这位神识比身体先醒：“我还好，不必担忧。”
温迪不理会对方的传音入耳，只继续盯着钟离的心口。
神明心脏创口处血迹仍未消弭，这意味着对方的状态依旧很差，差得无力去遮掩躯体的残败表象。
但伤患本人对此并没有自知之明。
“别看了，休息一会吧。”脑海里那道声音又开始温柔劝慰，“外边的局势需要人去调控的，你该抓紧时间休养精神。”
这老爷子怎么眼睛都睁不开还有力气传音跟他废话。温迪想。
他决定无视对方。老爷子讨了没趣，应该就不会出声了。
然后。
“外面有李明时在指挥，暂时轮不到我出场。”温迪依旧直勾勾盯着钟离的心口，“你伤好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
所以少说两句。
*
岩之神的自愈能力强大得可怕。他虽然依旧不能睁开眼，但身上的血迹总算是消弭无踪了。
温迪轻手轻脚卸去他的轻甲和内衫，确定伤口表面已经愈合，这才松了一口气。
伤口能愈合就是好事。
温迪把被压着的衣袍扯出来，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岩之神洞府的卧室实在空荡，温迪感觉无聊得很。
现在伤患本人也已脱离生命危险，温迪实在没有耐心再盯着人几个时辰。
他到了石厅中央的石桌前。那桌上摆放着一套文房墨宝，石桌正中央还摊着一本小册子。
温迪先是凑近那墨盘看了下。
墨看起来是新研磨的，笔也还是润的。
但自重逢以来，老爷子几乎都在他身边待着。
所以这是一套法宝。
写个字都要用仙家机关造物……温迪想起李明月吐槽“帝君没钱却总爱买贵重物品”，深觉这位还是不要离开神位比较好。
岩之神到底是过惯了骄奢日子的。
还是别做凡人然后去祸害他那年纪轻轻的往生堂堂主了。回回拿往生堂名义赊账，温迪心道人一小姑娘承担得起你这没金钱观念的老爷子的花销么。
然后他拿起了那放在石桌上的小册子。
笔没放在笔架上，而是随意地搭在墨盘边上。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主人离开洞府前，拿这笔写过字；后因急事离开，所以没来得及把笔墨复位。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主人懒，这才没把笔放回笔架上。
但温迪知道没这个可能。
帝君伏案工作几千年，平时也不回来此处，批字都用的凡间笔墨。而他并无书童侍者，凡间的笔用了不洗极容易坏的。
所以就算钟离原本没有写完字把笔墨归回原位的习惯，几千年下来也该有了。
……
所以这小册子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应该是岩之神亲笔所写。
温迪知道钟离不会把公文带回洞府，所以这也不是需要处理的文书。
——所以它只能是钟离的私人记录本。
温迪很有些好奇，这老爷子会在自己的备忘录上写什么。
当然他更好奇，老爷子记忆力好到能清清楚楚记住六万个轮回里的每一件事。备忘录这东西岩之神是用不上的，这东西也就是有个象征意义。
所以，值得老爷子用笔去记录的，到底会是什么。
温迪饶有兴趣地翻开了那本小册子的首页。
然后。
“……第一万五千九百三十九次，换鳞。”
“神智有些昏沉……余热尚未散去。酒蒙子的假身似乎在那期间闯进来了，也不知我是否在那期间伤了他。”
“……还好，当时理智尚存。他只受了些伤，自己躲进了石室里。”
“……”
一行行黑字映入温迪眼帘。
字迹很新，没有什么岁月沉淀的痕迹。第一页是最新页。
温迪神情微凛，继续往后翻页。他有预感自己会看到很不得了的东西。
璃月书册古时候都是从后往前印的，而钟离也还维持着这个习惯。
温迪翻页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钟离在备忘录上写的东西也很少，但薄薄的一本小册子竟然有十来万页。
……
最后温迪合上了书册。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神色晦暗不明。
岩之神本体是龙。
龙大概每两千年会换一次鳞。钟离特殊一点，他是会蜕壳。
蜕壳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但钟离逃不掉。因为这个世界虽然一直在轮回，但时间并未完全重置。
所以这个世界每轮回四次，岩之神就要忍受一次漫长的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楚。
温迪在小册子上看到了一句：“算算时间，这次请仙典仪，我怕是又要蜕壳了……酒蒙子却偏偏在这时醒了。
只希望他不要来璃月，我自认情思太深，若是见了面怕是难以自抑。”
……
璃月传说中，璃月港初建之时，后来同人类一同行于大地的仙兽仙家都尚不知晓人类的道德廉耻。具体情景不便细说，但有传闻，仙人们都是受了众仙之祖摩拉克斯的影响。
而龙性本淫。
所以钟离所遭受的苦难，也跟他本体的本性脱不开干系。
温迪面无表情。
这老爷子还知道自抑啊。
这一洞府，都是他念着自己的名字换下来的仙祖法蜕。
由仙祖法蜕堆砌而成的洞府……难怪自有神智，难怪如此特殊。
温迪觉得自己直视不了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