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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余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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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似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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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六界反了!

【1臣要对帝君负责】

众仙只觉得头顶乌压压一群乌鸦飞过。

在君逸与画心无声的对峙中,众仙集体生出了一丝错觉——向来凶神恶煞的帝君竟然显得局促可爱起来。

她微微仰着脸,臻首娥眉,美艳不可方物。君逸落下来的目光,灼热滚烫,一如那夜。

他不愿再等了。

他也不能再等了。

这些年,那些无声的试探与等待,在他心口慢慢磋磨,将他一日一日煎熬。

他不介意这些无果的欢喜被捂在心底溃烂成毒,药石无医;却介意……她快没有时间了。

自诩对男人不屑一顾的画心,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竟不知廉耻地对眼前那双一往情深的凤眸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眼见着高台上的干柴烈火就要烧在一起了,最怕这一幕发生的君隐立即站出来泼凉水,“启禀帝君,臣有事要奏。”

画心回过神来,拢了拢袖,难得收起一身的放浪形骸,正襟危坐后,冷哼,“奏!”

“五行八卦上说,七音与九龙神君八字相合,龙行凤随,双星交汇,乃是天定的姻缘,若不顺应天命,恐难逃天劫,所以臣斗胆请帝君赐婚。”

君隐每说一个字,画心脸上的神色便阴沉一分。坐在一侧的君逸瞧她周身煞气的浓重程度,便知道她差不多要发作了。

果然下一刻,帝君大人霍然起身,一脚踹翻身前的宴桌,缓步往前踱了踱,在玉阶前止步。微抬下巴,睨着台下的众仙,寒冷的目光冻的众仙脊背都在打战。

“接下来,本座说的每个字你们都好好听着!”她冷冷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带着浑然天成不容置疑的气势,一字一顿道,“神君他谁也不会娶,因为,本座不允许!”

众人唏嘘中,君逸起身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从容单膝跪在画心身前,抬起头看她,开口清朗温雅,“臣不能不娶。”

画心蹙了蹙眉,“……?!?”

君逸弯唇给了她一个浅笑,“臣要对帝君负责。”

画心没反应过来,一直神哉哉坐着地君倾墨已经跳了起来,“啧啧啧……神君都下跪求婚了,帝君你还不快应了他。”

求婚?

他不知道这是在玩命吗?

画心没想到君逸竟会弄这一出,不由被他逼的有些窘迫,惊怒之余就想拂袖而去。

君逸拦在她身前,将她按坐在席位上,头一次用强势的口吻命令她,“这正妻之位,帝君既然坐了,便是我君逸必会迎娶之人!”

画心顿时觉得屁股被什么烫着了一样,嚯一下弹起来,对上君逸温润却坚定的目光,冷笑道,“对于打不过本座的男人,本座向来不屑一顾!”

她以为君逸会知难而退,却见他唇角溢出一丝极浅的笑意,煌煌天光下,他眉眼和煦,笑意温润,风华月貌之姿叫人望上一眼便觉脸红心跳。

他广袖微抬,手中立即多了一把绝世无双的沉渊剑,赤金龙纹,巧夺日月天辉。

这世间的神兵利器,如果沉渊剑认第二,纵使她的九凤朝鸣也不敢认第一。

直至长剑指到眼前,画心才听他轻叹,“帝君不试试,怎知臣打不过呢?”

【2七音之死】

面对君逸的挑衅,画心还没做出反应,身后九凤朝鸣里的赤冥已经按耐不住了。

琴身怒颤,琴音嗡鸣,霎时平地起惊风,飒飒作响。

在赤冥大开杀戒以前,画心反手扣住琴弦,五指轻拨,一曲凤朝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曲罢,画心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本座说了,今日不开杀戒,既然神君觉着那夜被本座轻薄了,那这曲不沾半点血腥的凤朝凰便算还你了,往事一笔勾销,不必再纠缠……”

君逸半阖着眼,神色莫测,“帝君既这般急着与臣撇清关系,那就恕臣无礼了!”

音落剑光起,长虹破九霄,势不可挡地卷向画心。

沉渊剑法第五式——八荒赤虹!

不过是一个眯眼的瞬间,无数道赤金灼烫的光柱已经近至眼前,画心本能的抬指拢上琴弦,却在拨弦的一瞬改了主意,甚至连赤冥在她周身布下的护罩都撤了。

耀眼的光剑刹那间割裂红衣,剑光沾身化成一团赤火,烧出她皮肉下的白骨,白骨上转瞬开出一簇簇妖冶的曼珠花,如血似火。

生生受了沉渊一剑,画心忍不住闷哼一声,就在君逸惊怔的刹那,嗅到血腥味的赤冥已然震怒,霎时琴身血光暴涨,琴音震耳欲聋,拧成一道赤红的火柱不受画心控制地直射君逸心口。

电光火石间,阻止赤冥已经来不及,画心反射性地往前一扑,抱住还在愣神的君逸,以己之身挡住赤冥的怒杀。

火柱近到画心后背时,陡然一转,带着磅礴的怒气向四周扫射而去,受殃及的众仙立即被烧的嗷嗷直叫,四处躲闪。

避之不及的七音仙子顷刻间在熊熊烈焰中被焚了个干净。

惊魂未定的画心身体猛然一僵,她……又杀人了。

至少看起来是她杀的。

因为除了她,无人知道赤冥的存在。

无人知道真正绝顶厉害的其实不是她也不是九凤朝鸣,而是栖住在九凤朝鸣里的洪荒古神——赤冥。

替赤冥背了无数黑锅和骂名的画心很快淡定了下来。

反正不杀人的帝君一定不是真的画心,至少众仙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习以为常了。

这趟浑水趟的够了,本来只是不想看到君逸娶妻,结果旁生出这么多枝节出来,心烦意乱的画心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她冷着脸推开君逸,“这一剑穿肩透骨,总该够本座还你那一夜了吧?何况那一夜……本座也没真将你如何,本座……呵~还看不上你!”

君逸被她轻轻一席话钉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她肩胛骨上的鲜血淋漓,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那一剑他不过使了三层功力,于她来说,避开是轻而易举的事。

既说心中无他,那这又是何苦呢?

【3天雷轰顶】

众仙面面相觑。

帝君这是什么路数?

先是不准神君娶别人,现在又拒绝神君娶自己,难道要让神君太监一辈子?

最后结论:总之帝君很变态,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的出来,就是真把神君太监了,也不足为奇。

君逸与她对视着,如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心中一动,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蓦然上前一步,用力捏住画心受伤的左肩。

画心本能地后退一步,欲挣脱他的钳制,却被他按住,“臣只是想看看帝君的伤势。”

画心瞧他愈来愈得寸进尺,怕他再激怒赤冥,故意冷笑一声,运起神力震开他。

既然劝说无用,那便只能强势碾压了!

随即一道红光乍现,笼罩她的周身,衣袂翻飞如瞬间燃烧起鲜红的火,飞扬的袖中张开无数道银白的游丝。

游丝微恙,琴声嗡嗡,犹如凤鸣。

她笑意敛尽,开口的的语气冷硬如铁,“以下犯上和污蔑本座清白,皆是重罪,本座宣布判九龙神君天雷轰顶之刑。即刻行刑,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乱成一团的众仙们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不可置信地看向画心。

如果说女人心海底针啊,这帝君心可真是洪荒古渊深不可测,前一刻还投怀送抱,下一刻立即翻脸无情。

怪不得这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

画心的帝令是下了,可谁也不敢上前来抓君逸去行刑,反倒是求情声一片,其中以君隐和君倾墨为首,一个晓之以理,一个动之以情。

最后以君逸自请赴刑而告终。

画心亲自施刑,整整八十一道天雷,道道如三个成年男子合臂之粗,将君逸一身清逸的天水碧蓝劈得支离破碎,鲜血染红了整个邢台。

画心隐在暗处,逆着光不去看天雷加身的他,私下里众仙议论纷纷,不绝于耳。

仙君甲,“也就是九龙神君能天雷加身屹立不倒,脚下生了根般不移半寸,若换成咱们,三道挨不过就灰飞烟灭了,可见神君修为深厚已是登峰造极。”

仙君乙,“那是,其实依我看,要真打起来,九龙神君和帝君肯定是不相上下,可不知为何,这些年神君似乎处处都让她三分,导致我们整个神界都在她面前矮了一截,翻不了身。”

仙君丙,“你们没发现吗,神君遇见帝君,就好似龙虾遇见螃蟹,龙虾往后退,螃蟹横着爬。”

顿时起了一阵哄笑,就连画心都觉得,这比喻得恰到好处。

仙君丁,“你们说咱神君凭啥要让着她?”

“好男不跟女斗呗。”君倾墨笑眯眯凑过来,吓了众仙一个哆嗦,他指了指静立在大片阴影里脸色格外阴郁的画心,笑地一脸不怀好意,“螃蟹,龙虾,啧啧啧……你们知不知道以下犯上可是要天雷轰顶的!”

仙君甲不满道,“人皇,神君待你情如手足,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神君受刑还幸灾乐祸呢?”

仙君乙附和,“是呀,就你能在帝君面前说的上话,你怎么不去替神君求个情呢?”

“朕……”君倾墨气结,“朕没求情吗?可你们家神君不领情啊,你看他自个愿意爬上刑台受雷劈,被劈的外焦里嫩他乐意。”

众仙君,“……”这大概就是艺高人胆大,神力护体,有恃无恐。

君倾墨不耐地挥了挥手,“都散了散了,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瞎操什么心。”

神君还有这受虐怪癖?

丈二摸不着头脑的众仙们,担心被画心秋后算账,迅速驾云告辞了。

四周一时静寂下来,君倾墨正打算去找画心唠会嗑,一转身却发现殿门下已经没了画心的身影。

【4生命之源】

天雷滚滚从天际砸下来,击在身上,血顺着君逸的脸颊蜿蜒至唇边,半是苦涩半腥甜。

恨铁不成钢的君隐和君倾墨二人,索性搬了副棋盘,坐在刑台旁优哉游哉地下起了棋。

君倾墨咬着碧玉杯,仰头饮了一口,“啪”一声落下一子,“你说你这么聪明,他怎么是个傻子,你们到底是不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

“他一点都不傻。”君隐懒懒倚在云霞里,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莫测,“他不但不傻,还聪明得可怕。”

“他聪明?他聪明会连媳妇都追不到?都多少万年了,好不容易今日得了个好机会。可他怎么做的?求婚啊,明明是一桩风花雪月的美事,哪有他这样拔剑相向的,挥着剑问人帝君嫁不嫁他,这不就是一山大王抢压寨夫人么。朕要是心儿,也拿雷劈他。”

“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破坏本君的计划。”

“计划?你什么计划?”

“弑君夺位!”

“……”君倾墨咬着酒杯随口一甩,讶然抬头,“你说什么?弑什么君?夺什么位?”

“弑帝君,夺六界主位!”

棋子“吧嗒”坠落,君倾墨一把将棋盘拂乱,“君隐你个老东西,心儿对你不薄吧,六界虽是她为主,可是诸事都交由你处理,她信你如斯,你竟生了反心!”

“本君不是谋她的权……”顿了顿,君隐抬眸问他,“你想长生吗?”

君倾墨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朕已经长生了。”

“这世间的生命都是在循环流动的,你终将会死,这整个天下也是,除非……”君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痛意,终是缓缓吐出四个字,“杀了心儿。”

君倾墨顿时怒不可遏,撸起袖子就要跟君隐打一架,“你长生你的,就算是死那也是命数到了,这和心儿有什么关系!”

仙凡有云泥别,君隐不过挥挥袖袍,就轻而易举地将君倾墨按坐下去,动弹不得,“你知道九幽神女是什么吗?”

君倾墨气的直哼,“废话,谁不知道九幽神女就是心儿。”

“……”君隐扶了扶额,长叹,“十七万年前发生在九幽冥界的那场神魔大战,天地尽屠,尸骨成山,神界只有本君与阿逸得以幸存,此外除红莲业佛净无尘,六界近乎全界覆灭,就连受难的冤魂都被九幽封印尽数吞噬,至此才孕育出了九幽神女……”

“这些朕都知道,就是阿逸将心儿从九幽封印里解救出来的么。心儿脾气是暴躁,可罪不至死啊。若没有她的九幽之力赐予新的生机,哪里有现在的欣欣向荣四海升平。”

“所以你应该知道她是掌管什么的神了吧?”

君倾墨好奇地凑上前,问,“她掌管什么?我问过她,她不肯说。”

“……”君隐简直难以想象眼前这个蠢东西是怎么掌管好人界的,大概全都依仗他那位精明能干的轩辕皇后了吧。

极目远望,他的叹息更显绵长,“九幽神女掌管的是时间,准确来说,是生命,她就是整个青冥大陆的生命之源,神魔大战时毁了冥界,所有流逝的生命都化为鲜血和灵魂被她吞噬,寄存在她体内。这世间所有生灵的寿命都取自于她,自出生时起直到死去,这些寿命会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回流到她体内,再经由她手,赋予新的生灵,如此循环往复,生死轮回,生生不息。”

君倾墨忍不住咋舌,连连惊叹,“原来心儿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啊,这才叫生杀予夺,大权在握!想要谁生谁就能生,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难道…这样的存在你不觉得可怕吗?一个随时随地随便动动手指便能让你瞬间毙命的人,你不想毁灭她吗?”

【5灭世之灾】

君隐陡然眯起的细长凤眸里迸射出的杀气,令君倾墨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想想自己随时都能被画心那女人一命呜呼,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君倾墨顿觉后颈一阵微凉,犹似寒刃悬颈。

缩了缩脖子,倾君墨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问,“所以你为了自己,就要杀了她?”

君隐的脸色沉了沉,“本君……何曾为的是自己,世间万灵的生命皆取自于她,唯独本君、阿逸以及红莲业佛净无尘是活过神魔大战的,生死由天不由她。”

“那你何苦为难她,非要弄个你死我活。你仔细想想,这现年来,她打过的人是不少,打残的人也不少,可打死的并不多见,所以别看她的暴脾气赫赫有名,心地却不坏,否则那些被她揍得哭爹喊娘的,早死了八百回了。”

君倾墨话粗理不糙,这些君隐自然都思量过,可往往是怀璧其罪。

但凡他还有其他法子,也不至于剑走偏锋,与她为敌。

“一月前,本君用观尘镜卜了一卦,得箴言示警——神女不除,将有灭世之灾。”

君倾墨差点又坐不住了,君隐按住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世间的寿命是守恒的,她赋予这天下的多了,自身的寿命就枯竭了,如今青冥大陆万物生长,生气勃勃,盛极一时,是块太平丰饶的极乐之土。可她体内的时间寿命不断流逝,如今已经时日无多,一旦到了枯竭之日,出于求生的本能,半神半魔之体的她会被戾气吞噬,终将堕落成魔,以灭世而求存。”

成魔,灭世,这些刺耳的字眼组成了君隐的万分无奈,他必须在画心堕魔前设法杀了她,可世间有能力与她抗衡的,唯有君逸。

而他那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弟弟啊……君隐长长叹了一口气,“今日本君原本是想安排七音潜入九幽,伺机动手的,谁知竟被阿逸看穿了,所以他杀了七音,还故意挑衅帝君,以领罚自伤来向本君证明自己的立场和决心——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帮本君对付帝君。“

“所以……”君倾墨迟疑,“你……你不是想让朕去刺杀她吧?朕的皇后虽然出生杀手世家,可朕一向温良恭俭,并不擅长此道。”

君隐不置可否,“这天下,唯你最擅蛊毒之术,凭着她对你的信任,得手并非难事。”

君倾墨惊得连连摆手,“古往今来,弑君者皆没好下场,何况朕与心儿是何等交情,这么做也太不讲义气了!”

“你这时候与她讲义气,那可就真是太不义气了,身为一界之王,守护自己臣民才是大义!”

君隐的笑里透着一股凉薄的寒意,让君倾墨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按理说,他是人皇,君隐是天帝,二人该是平起平坐的,可神界强大,人界势微,二人自身实力更是天壤之差,因此他到了君隐面前,便不自觉气短了三分。

“容朕……再考虑考虑,这事不好办,一个不小心,还没灭世,估计朕就已经被她灭口了……”

“不用她灭口,本君就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一道冷冽之音破空而来,君倾墨条件反射般回头,只见一血人直挺挺地立在他身后,犹如诈尸一般,哪还有平日里的半分清雅俊逸。

受完八十一道天雷,说话还这么中气十足,真是个……怪物!

【6杀人续命】

自出了忘尘殿,赤冥就耐不住从九凤琴里钻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将画心按坐在云头上,替她疗伤。

“沉渊剑也敢用肉身去接,你不要命了?”

画心还是第一次见赤冥气得双眉拧成一股绳,尽管如此,还是眉目如画发如雪,好看得叫人觉得不真实。

可再好看,也只是入眼不入心。

她错开目光,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世间还真有一种无奈叫——独孤求死,本座只是想试试,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人能杀得了本座。”

“想死?”赤冥气的眉头一跳一跳,抬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望住她,“那你何必舍近求远,来求本尊啊!”

画心瞧着赤冥掌心抚过的伤口完好如初,真是神乎其技,上扬的眉慢慢耷拉下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在他手里,本座乐意,死在你手下,本座一定死不瞑目。”

赤冥见她苍白下来的脸,一把将她拢进怀里,按在心口,“那你就好好活着,别想死了。”

“你今天又杀人了。”

“本君不杀人,你拿什么续命?”

趴在赤冥心口蹭了蹭,画心抚襟长叹,“千年的仙也只够延本座十天的寿,太奢侈了……”

“那我们再去杀只万年的妖,够你活百日。”

画心,“……”

说着赤冥便驾着云头落在了沧雾山,画心俯身一瞧,只见山上张灯结彩,似是谁家在办喜事。

倏忽间,她就想到了跪地求婚的君逸,那时的他,真是好看得一塌糊涂。

她真的差点忍不住就要应了他。

可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么?对于一个快要寿终正寝的人来说,莫说是婚姻嫁娶,就是言情说爱都算奢侈。

何况他们之间还是双星相克的命。

所以知道他心里有她,便够了。

惟愿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能让他从此对她死了心。

某些感情既不能长相厮守,便不必天长地久,活着不相负,死后莫空守,才是最好。

赤冥抬指敲了一下正在怔愣发呆的她的脑门,“呶,那个就是杀你兔儿子的妖狐。”

画心回过神来,顺着赤冥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本该喜气盈盈的喜堂里却一片死气沉沉,两只狐妖正打的不可开交。

在云头彻底落下时,赤冥又嗖的一下缩进了九凤琴里,画心实在忍无可忍地拍着琴弦问他,“喂,你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怎么这么怕见人?”

“……”沉寂了一瞬,琴里飘出赤冥冰冷的声音,“见过本尊的,后来都死了。”

画心了然点点头,“也是,就连本座这么命硬的一个煞神,都快被你克死了。”

赤冥,“……”

画心抱琴长叹,“你说你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来祸害本座?”

“因为你前世祸害了本尊。有仇不报非君子。”

画心,“……”想想又追问了一句,“本座前世怎么祸害的你?”

赤冥有一瞬的迟疑,似在历数她前世对他犯下的种种罪不可恕的恶行,最终痛心疾首地总结了一句,“没得本尊同意,偷偷就死了。”

画心彻底,“……”风中凌乱。

死也碍着他了?

还是说前世她不该偷偷背着他死,让他没能看到她的死相凄惨,觉得太遗憾,所以今生来弄死她?

说他是脑回路不正常的老怪物,果然一点儿没错。

【7六界要造反】

两只妖狐,白狐九尾,冰狐八尾。白狐气息纯净,冰狐气息浑浊,白狐出手留情,冰狐出手狠辣,画心不必再问便知孰好孰坏了。

眯了眯眼,红衣当风,长鞭一甩,轻而易举便阻了冰狐媓姬招招夺命的攻势。

媓姬转头的一瞬间,眸中杀意暴涨。画心还是头一次见到不怕她的主,不由饶有兴趣地抬了抬下巴,睨着她,似笑非笑道,“听说……你杀了本座的儿子。”

在扑面而来的绝对强大力量的威压逼迫下,不可一世的媓姬不得不正视起画心,“我杀的人太多了,谁知道哪个是你儿子。”

吆,杀人不眨眼,比她口气还嚣张?画心不自觉挑高了眼尾。

“六界众生,莫非本座子民。本以为你只是杀了本座的兔妖王,没想到……啧啧啧……”

画心一阵唏嘘,媓姬却露出不屑的神色,“原来你说的是那只软弱没用的怂兔崽子?”

护短的画心眸中立即闪过一丝厉色,手中的画骨神鞭一用力,媓姬被缠住的狐狸尾巴立即露出一条条裂纹,痛得她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说!你怎么杀的它?让本座参考参考你怎么个死法。”

磅礴的煞气连作恶多端的冰狐媓姬一时都被震慑住了,她久居不周山,入世时日尚浅,并不知六界之事,亦不识帝君画心,却隐隐觉着她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竟像极了曾救过她的那位世外高人。

“你是谁?可曾见过一个红衣白发的神仙?”

红衣白发的神仙?

不是赤冥那老东西么?

画心还琢磨着这妖女和赤冥的关系,另一只九尾白狐已经代她答道,“阿妹,不得对帝君无礼,这世间哪有什么红衣白发的神仙,能着红衣者,唯帝君一人尔!”

白狐没见过赤冥,画心对此见怪不怪,这世间确实有一条不成文的霸王条款——若非大婚,不准着红。

默了一瞬,她问,“你和那老东西什么关系?”

媓姬眸光一亮,“你真的认识他?他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他……”

画心瞥了一眼毫无反应的九凤琴,知道赤冥听到了,却在装死。

她笑了笑,玩味地看向媓姬,“你杀了本座的兔儿子,为了回报你,本座打算杀了那个红衣白发的老东西。”

媓姬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画心。

画心笑得眉眼低垂,指尖弹出星星红莲业火,莲火顺着画骨神鞭缓缓逼近媓姬,“说,你将本座的兔儿子是蒸了煮了还是烤了?”居然不分本座一杯羹!!!

眼见着要烧到她的狐狸尾巴了,冰狐急的直跳,“没杀成,被一个蓝衣服的神仙救走了。”

蓝衣服的神仙?

君逸?

见火烧尾巴了,画心还在发呆,媓姬扯着嗓子嗷叫,“喂,你就是那个十分不得民心的混账帝君对吧?你答应带我去见红衣神仙,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画心拢指收回莲火。

“六界要造反,我就是去找兔妖王谈判的,可他胆小,愚忠于你,谈判不成就拳脚相向了。”

【8天灵狐灭族】

六界要造反?

画心转瞬间到了冰狐身前,掐着她的脖子问,“谁让你去谈判的?”

媓姬分不清君隐和君逸,也并不知神界有两位生的一模一样的天神,因此并不知找她的人乃是天帝君隐,只凭着记忆说,“就是救走兔妖王的那个神仙。”

好似心口被狠狠捅了一剑,生生的疼。

他就这么等不及了吗?

他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贪慕她的权势?

见画心又发愣,快被掐的喘不过气来的媓姬梗着脖子嘶吼道,“喂,你堂堂一个六界之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你说带我去见红衣神仙的呢?”

回过神来的画心撒开手,将九凤琴甩给她,“有什么遗言,赶紧对着它说吧。”

媓姬,“……”

见画心是认真的,媓姬望着九凤琴不由大怒,“你耍我!”

画心无奈地睨了一眼八尾齐张的媓姬,一脸诚恳,“他真在里面。”

媓姬一脚踹翻九凤琴,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妖可杀,不可耍!”

画心盯着九凤琴若有所思,比她脾气还爆的赤冥……居然心甘情愿受了这妖狐一脚?

难道真做了什么亏心事?

孤男寡女还能有什么事?

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赤冥,难道也要被人拐跑了吗?

这般想着,画心莫名觉得心口酸酸的,很不是滋味。见媓姬打过来,她立即打算再上演一出苦肉计。

她倒要看看赤冥会忍到什么时候出手,在他心里,是她重要,还是这妖狐重要。

不还手的下一瞬,画心顿时哭了,“喂,打人不打脸,你别踩本座的头!”

媓姬冷笑一声,又踩了一脚。

画心,“……”

媓姬没想到画心竟如此不堪一击,立即得意起来,“怪不得六界要反你,原来是这么没用的一个东西,我就是要踩你的脸!”

画心嘴角一抽,幽怨地瞥了眼就跟死了一样的九凤琴,心想,这妖狐太狠,她是玉石怕瓦砾,这苦肉计实在演不下去了……

“本座是从白骨丛赤血渊里爬出来的,踩过的尸首无数,今日还是头一次被人踩,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冷笑一声,画心的手已经握住了媓姬的脚踝,不费吹灰之力捏了个粉碎。

媓姬痛呼一声,现了原形。蓝色的血溅了画心一脸,冰凉刺骨。

画心抬眼,便见一只浑身剔透如冰的狐狸正痛得满地打滚,尖长的獠牙在日光下泛着森森的幽光。

“这就是天灵狐族万年一出的冰狐?”倒是与她一样,捂不热的森冷寒凉血,摆不脱的天煞孤星命,不容于世,是个生来就该死的怪物。

画心喃喃,抹了一把脸上的寒凉的妖血,竟生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

她赐了冰狐一滴神血,冰狐被捏碎的脚立即又新长了出来,也恢复了人形,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

媓姬讶然抬头,“你不杀我了?”

画心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晦涩,“你生来要为成全你的族人而死,而我生来要为成全整个青冥大陆的生灵而死,两个注定要死的人,相煎何太急?”

媓姬冷笑,恨得咬牙切齿,“我凭什么要为他们死!”

“你没有选择,你是天灵狐族累积万年的孽业所生,唯有你的死亡才能消灭这些业障,保一族平安万年,这是你生来的宿命。”

闻言,冰狐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可我已经将狐族全部杀了!只要再杀了那只九尾白狐,从此就再也没有天灵狐族了!”

杀了满族?

画心心头一震。

媓姬露着森森獠牙,继续狞笑着,“既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为什么一定是我死他们活?我偏要杀光他们!不能共存,那就我活他们死!哈哈哈……”

【9封印冰狐】

望着与她境遇相同的媓姬,画心突然便参破了赤冥带她来沧雾山的动机。

他是想让媓姬替她洗脑,想让她知道六界对她已经起了不臣之心,众生不仁,不值得她去牺牲。

他想让她效仿媓姬,杀众生而求独活!

甚至,就连媓姬灭族的事,或许也是赤冥蓄意谋划。

这些年,类似这样小规模的杀戮,时常有之,都是赤冥为她续命而造的杀孽。

其实,她与这个世界原本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一步,若是当年她没有助君逸修成九龙真身,没有执意随他逃离九幽封印。

这世间的时间原本是很充沛的,她在九幽封印里时,自身并不损耗时间和寿命,而一旦她逃离了九幽封印,获得自由的同时,代价便是一日百年的时光流逝。

自她逃离九幽封印,已经过去了十一万年,她体内的时间早已枯竭,目前完全靠着吸取众生的生命存活。

若她不死,这世间的时间终有一日会被她消耗殆尽,直至再无生灵。

如果知道终究逃不脱玉石俱焚的下场,她还要自私的活下去吗?

画心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剩媓姬癫狂的笑声。

于她来说,冰狐虽在杀人,却也是在救她,即便该死,也没有她该死。

“之于苍生你有罪,之于本座你有恩,所以本座今日不杀你,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媓姬只见画心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凌空画了个符文,她尚来不及做出反应,符文便如山般往下压下来,顿时天塌地陷,她脚下一空,不断下堕,山石飞扬,黄泉水涌,高山之巅霎时多了一口万丈深潭,她被压在潭底,赤红的符文封在潭口。

呛了一口浑浊的水,媓姬想要往上爬,却发现符文封印了她所有的法力,除了呼吸,她连动弹一下都觉得费力。

这样强大的力量神似当年救过她的那位神仙,她不甘心地扯着嗓子喊,“你让我见见他!让我见见他!”

嗓子扯破了,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她才听见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画心淡漠的声音,“他不愿见你,你且好自为之,去恶向善,反省知错时,便是破封之日。”

“我没有错,我只是想活着,我有什么错!”

“喂,你别走啊,你放我出去!”

“有本事你杀了我!不杀我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我一定要找你报仇……”

“……”

媓姬一阵阵竭嘶底里,画心负手立在深潭边勾唇浅笑,待这妖狐出来,估计只能挖她的坟泄愤了。

这世间的对错……其实并不重要。

她们都没有错。

可她们的出生便是个错……

摇了摇头,画心抬脚欲走,却猛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腿,“帝君,小狐有一事相求。”

拔了拔脚,拔不动,她忍住一脚踹飞的冲动,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方才与冰狐打斗的那只九尾白狐。

念及天灵狐族皆因自己而亡,画心不由叹了口气,“那本座便赐你千年修为助你飞升仙界吧。”

白狐连连摇头,“帝君误会了,成仙并非小狐所求。”

“那你……”

“帝君法力无边,求帝君救救小狐的夫君。”

画心顺着白狐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个穿着大红喜服,身形削弱眉目清秀的少年横躺在地上。

少年身上无伤无病,画心忍俊不禁地迟疑道,“他是……吓死的?”

【10误人终生】

白狐面色微赧,“让帝君见笑了,家夫乃一介书生,未曾见过这等场面……”

画心摇了摇头,打断她,“他既然会被你吓到,可见其心不真,即便本坐救了他,你们也未必能结善果。倒不如你随本座成仙去。”

白狐连连叩首,“小狐宁求一生缘,不修永世仙,求帝君成全。”

画心抬眼望望天,又望望微微震颤的九凤琴,现在于她来说,舎万年的修为不算什么,可赐予时间和寿命,一会准得被赤冥耳提面命揍个半死。

不过……凡人区区几十年的寿命,折算下来,她也不过就是少活几个时辰。

无视九凤琴的警告,画心蹲在少年身侧,渡了口仙气给他。

少年的眼睛动了动,缓缓睁开,差点又吓的一命呜呼。

他想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去了仙界?否则怎么会看见仙女呢?

红衣墨发,两眉疏淡,一唇妩媚,最好看的是她望向他的那双深眸,目光睥睨又漫不经心,带着些许远在云端的笑意,恍若神只。

“醒了?”

“姑……姑娘是谁?”

“本座是谁不重要。”画心抬指按在他眉心,抹去了他今日的记忆,伸手拉过白狐,将她推到少年身前,“你只要记得她是你的妻就可以了。”

少年的唇有些哆嗦,“婉灵?我……我们成亲了?不是明天吗?”

“相公……”

二人生死重逢,相顾而泣。画心默默挪了下尊驾,伸手拢过九凤琴,身形一晃,已飘上了云端。

身后的少年望着那一抹红影久久回不过神。

“婉灵,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红衣墨发的神女……美的就像戏文里唱的那般……见一眼,误终生。

无端误人终生的画心在云端上抱着九凤琴一阵乱拍,“赤冥,你给本座出来!”

赤冥探出半个身子,趴在琴弦上冲她笑,“怎么?这么快就想本尊了?”

“方才有人踩本座的脸,你为什么不救本座?你怎么一点不知道护短?”

“你短吗?”

画心想了想,摇摇头。

“你不短……那本尊为什么要护?本尊还以为你喜欢用她的脚给你做面部按摩。”

画心,“……”

论起插科打诨,她一舌可敌六界,而赤冥……一唇可敌她。

于是,她识趣地回到正题,“本座希望冰狐媓姬是最后一个。”

赤冥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笑得愈发妩媚荡漾,“丫头,你吃味了?”

对于他惯常的指东道西式装傻,画心忍无可忍地一拳垂在他胸口,“你知道本座什么意思。”

赤冥握住她的手按在心口,“怎么,这一世……你又想背着本君偷偷去死?”

画心摇摇头,“本座才不会偷偷去死。”

赤冥舒眉一笑。

画心回之更灿烂的一笑,“本座要轰轰烈烈地死!”

赤冥,“……”

其实,当年她死的也挺轰轰烈烈的,举止皆知,万众瞩目,独他一人被她打晕了封印在玄隐灯里,简直和如今媓姬的下场一模一样。

“丫头,你知道本君找了你多久吗?”

“多久?”

“一千两百多万年。”

“……”画心的下巴差点惊掉下来,“什……什么?”

赤冥捧着她的下巴失笑,“一千两百多万年,具体,时日久远,本君不记得了。”

画心知道赤冥是个老东西,可不知道他竟这么老!几乎和这片大陆同寿了。

她犹记得第一次见赤冥时,他红衣白发自虚空里漫步而来,广袖生风,美眸流盼,唇口一笑,便惊艳了她三千华年。

惊艳她的,除了他风华绝代的美,还有他不怒自威的矜贵,以及强大到令她发指的灵力。

那时她才三千岁,困在九幽封印里,谁也进不去,就连当时世间第一人——红莲业佛净无尘,也仅能隔着封印传音给她而已,可赤冥却能穿梭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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