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风等了很久，又似乎不是很久，因为他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个梦，梦到了从前，梦到了小时候的他和她。
落九门的玉芝池水冰凉入骨，瘦弱无力的他待在里面，很冷，无法呼吸。
眼前一片模糊，耳边的笑声却很大，很刺耳。
突然一道稚嫩的女童声闯了进来，嘲笑声消失了，有人将他拉了出来。
那是一个模样可爱的女童，眉目担忧的看着他，满含慈悲。
他张口想要说话，她的面容发生变化，逐渐长开，貌美无比。
慈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霸道蛮横，无理取闹。
她变了，不再是他的救赎，成为他痛苦的来源。
这个梦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最后的结局他亲手杀了她，冷酷的双眸里，她的面容有了变化。
一如最初的救赎，没有怨恨，唯有怜悯和慈悲。
他后悔了，可是没有用，她倒在他的怀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错了”
气若游丝的她在说完这句话后消散了，回归天地。
他迷茫的看着虚无的天地，什么都没有。
何为错？何为对？
他只不过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
宛若行尸走肉的他漫无目的的游荡，也许过了几个时辰，也或许是几个春秋，几个世纪。
远方出现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娇小的女童，穿着红色的衣服，歪着头俏皮的看着他，像是可爱的洋娃娃。
“你……回来了”他呢喃着向她走去，蹲在她的身前，忍不住抚摸她的眼角，随后抱住她，静默无语。
“我带你出去好不好”稚嫩的声音好熟悉，他抱起她，朝着她指的方向往前走。
每走一步，怀里的小人便虚幻一分，他停下脚步，不想她消失。
可她却催促他往前，双眸亮晶晶，满是希冀。
那便如她所愿。
一步……两步……不知走了多少步，脚下的黑色虚无化为清澈的池水，步步生莲，周围白鹤振翅飞翔。
前方出现岸边，那里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红装难掩清冷容颜。
“对了”
怀里的小人笑着开口，声音缥缈，就像她虚幻的身体，最后一分也消失了。
“柳如风”
岸边的人呼唤他的名字，眉目担忧，凝望着他。
他走到岸边，向她伸手，一瞬间天地崩塌，空间碎裂。
“不！”瞳孔里的她笑着跌落深渊，红唇微启：“对了”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的面容占据视野，眉目担忧，满含慈悲。
“你……还活着”他起身抱住顾七七呢喃，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顾七七一脸懵逼的和谢小小对视，随后拍着柳如风的背安抚：“我还活着”
听到她的声音，柳如风如梦初醒，有些慌张的松开她：“我……我不是有意要抱你的”
清澈的眼眸里含着小心翼翼，顾七七摆摆手：“没事，又不会少块肉”
“不过你怎么会进来？”难不成是谢小小干的？顾七七将视线看向她。
“姐姐不是我做的”谢小小摇头道。
柳如风适时的解释：“我被一条女蛇追杀，为了保命，所以进来了”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顾七七好奇道。
“我想想”柳如风张望四周，这个红色空间在古铜镜里，能进来肯定能出去，只是这出入口不知在哪。
周围严密闭合，完全看不出一丝缝隙，上方的高度深邃广阔，仿佛触手不可及。
当时在魂灵阁翻书时，他好像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锁魂镜易进难出，可以禁锢消磨灵魂，在短暂的时间内，被禁锢的灵魂会消失，和锁魂镜融为一体。
而要破锁魂镜，只有一个办法。
那便是找到内外世界的裂隙，只要能将裂隙打开，就能出去。
可是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完全窥探不了那条裂隙的所在。
而当有灵魂和锁魂镜融为一体时，锁魂镜的裂隙会扩大，随后再度缝合，完美无瑕。
只要他们在它扩大的时候找到它，便能出去。
他将知道的都说了，在听到献祭灵魂时，顾七七明显表情不对：“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柳如风摇头道：“据书上记载只有这一个”
“你现在什么修为？”顾七七突然道。
柳如风愣了一瞬，很快道：“灵幻期”
“灵幻期”顾七七皱眉，她自己也才刚到灵洞期，按照灵根级别，实力也有了灵幻期，可这样也不能够发现那条裂隙吗？
“我们先找找那条裂隙”顾七七起身：“实在找不到再想办法”
“姐姐，其实”谢小小凑到顾七七身旁，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瞪了一眼：“其实什么，你要是敢擅自做主就别叫我姐姐”
谢小小抱住顾七七的腰，眨着眼睛道：“其实姐姐生气也很好看”
顾七七语塞，揉揉她的脑袋：“姐姐没生气，好了，现在找找那条裂缝”
那十几名女子就不指望了，他们三人分别寻找。
望天望地望彼此，找了一会，眼睛都酸涩了，还是没能看见。
“如果能使用灵力就好了”起码难度没有那么大。
顾七七面色忧愁，随后问走到她旁边的柳如风：“季师兄呢？”
柳如风将视线转移到顾七七脸上，腼腆的笑着：“季师兄和你夫君在一起呢”
“……”
听到这个词，顾七七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道：“那他们没事吧？”
“你夫君应该没事”柳如风从怀里掏出断丝剪：“女蛇追着我不放应该就是为了这个，没有它，你夫君暂时就是安全的”
怕顾七七不明白，他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番，只是省略了一部分，随后道：“至于季师兄，即使没有女蛇，按照他中毒的时间，估计也很难活下来”
顾七七沉默了，手心的断丝剪仿佛有千斤重，她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他们会活下来的，我们也是”
手中的断丝剪由两条银蛇交叉缠绕而成，末端两个蛇头张着嘴，紫色的蛇瞳黯淡无光。
通体银色，活灵活现，让她想起潮泽衣袍上的银蛇。
她有点想它了。
忍不住抚摸末端的蛇头，谁料蛇头居然活了，咬了她一口，手指出现两个小小的孔洞。
断丝剪掉在地上，紫色蛇瞳泛着幽光，转动眼珠看着顾七七，竟然开口说话了：“模样倒不错”
顾七七脑袋有些发晕，面色发紫，圆溜溜的瞳孔竟开始呈现竖状，泛着淡淡的紫光。
柳如风扶着顾七七远离断丝剪，另一处的谢小小听到声音也跑了过来，面露担忧：“姐姐怎么了？”
“它中了我的毒，不消片刻便会变成潮蛇”沉稳的男声响起，正是来自那颗张嘴咬人的蛇头。
看着他们警惕的目光，它丝毫不在意，继续道：“若是不想让她变成潮蛇，让我夫人咬她一口就好了”
谢小小一脸茫然，只有顾七七和柳如风将目光看向另一个蛇头。
如此一看，两个蛇头倒真有点细微差别，它的“夫人”稍微更小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死马当活马医，只能一试。
顾七七捡起断丝剪，手指触碰蛇头的刹那，又多了两个孔洞。
女蛇头活了，蛇瞳泛着紫光，吐着蛇信子，声音倒是温婉，还带着些许笑意：“抱歉，我夫君吓到你了”
在被咬了一口之后，顾七七的状况确实好转了，脑袋也不晕了，眼前一片清明。
手心里的男蛇头转动眼珠看着女蛇头：“夫人，我想你了”
女蛇头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怎的如此肉麻了”
三人面面相觑，不消片刻，沉稳带着沧桑的男声再度响起：“我们好像许久未曾说过话了”
“可我们一直缠绕着彼此，相伴而生”女蛇头吐着蛇信子，随后将目光看向顾七七：“泽呢？”
这个称呼有些陌生，顾七七很快反应过来是在问潮泽。
她顺势将事情经过全都讲了一番，随后保持沉默。
“看来我们该帮小姑娘一把了”女蛇头的蛇信子轻触顾七七的手腕，随后道：“夫君，此次一别，不知又该何时才能说上话，有什么想说的，快些说了吧”
男蛇头沉吟道：“夫人，记得想我”
闻言，女蛇头的笑声在这小区域回荡，满含深情的笑道：“夫君，别太想我”
话落，断丝剪从手中飞起，泛着浓郁的紫光。
在飞空霎时间分离，化为两条银色长蛇，冲破红色空间。
那条完美无瑕的裂缝在巨大的冲击下持续扩大，随后定格，最后缩小。
两条银蛇卷起地上的十几个人向上飞腾，在裂缝消失前一秒将她们带了出去。
一晃间，顾七七站在古铜镜前，手中握着断丝剪。
他们曾短暂的分离，结局仍是缠绵。
还来不及多想，肩膀一重。
如今无需灵光，她也可以窥见谢小小面色惨白，倚靠在她的肩头，魂体接近虚无。
她赶紧从灵囊里拿出醉红樱喂她喝了几口，魂体凝实了些，面色也好了许多。
幸而柳如风捡到了她的灵囊，不然只能看着她消失了。
思顿，她看向周围，那十几名女子正在消散，其中一个很面熟。
注意到她的视线，她们均面露微笑，朝她开口：“谢谢”
谁也没想到，自由的尽头是湮灭。
可尽管如此，她们仍甘之如饴，欣然接受。
顾七七呆愣在原地，有些茫然，为什么总会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她们是去投胎了吗？”她极力掩藏话语里的无措，小声开口。
柳如风安慰道：“她们去投胎了，别太担心了”
“那就好”顾七七松了口气，随后看向谢小小：“等你和谢师姐道别后也要走了吧”
谢小小抱着顾七七，有些不舍：“我不想去投胎”
顾七七在她额头轻弹一下：“那可不行，若是这样，迟早有一天你会消失的，若是投胎，说不定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她还想再说什么，床上却传来动静。
顾七七赶紧灭了灵光，三人同时保持安静。
拆纱布的窸窸窣窣声很大，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落地，随后纱帐里亮起灵光，容颜遥看不清。
“是谁？”这声音很熟悉，她还没想起是谁，那人已经踱步到她身前。
在看见面前人容颜的那刻，她愣了。
无他，这副面皮和她竟有七分相像，难怪刚才注视其中一个女子的时候会有熟悉的感觉。
在她愣神期间，和她相像的女子惊喜的开口：“柳师弟，你是来找我的吗？”
顾七七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柳笑歌？”
“你也来了，你看，我这副模样好看嘛”柳笑歌笑意盈盈，眼眸闪烁童光，随后希冀的看着柳如风：“柳师弟，你喜欢吗？”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镇定下来的顾七七冷静问道。
“没呀”柳笑歌摇摇头，手指在脖子一划：“我就这样咔擦一下，她们就不说话了，然后我问她们可不可以把脸给我，她们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说这话的她面带笑意，像是不知善恶的恶魔，无知的杀害他人，还不自知。
这很可怕，顾七七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她居然这样丧心病狂。
一旁的柳如风没有任何反应，顾七七便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柳笑歌歪着头奇怪道：“不是你告诉我换张脸就好了吗？”
顾七七皱着眉头，倏然想起在落九门时的对话，在想到自己无意说的那句话时，手指忍不住颤抖。
原来是自己害了她们，她是根源。
若她没有说那句话，这些都不会发生。
顾七七面色一瞬间苍白，眼前有些发黑，手中的断丝剪掉落在地。
原本靠在她肩头的谢小小担忧的扶住她：“姐姐你还好吗？”
柳笑歌面色惊奇：“你怎么出来的呀？”
谢小小没有搭理她，倒是顾七七缓了过来后继续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柳笑歌倒也对她没有防备，如实回答：“我来到这里之后遇到了蛊母，这些都是她教我的”
“那你为什么要将她们的尸体那样玩弄”顾七七接过柳如风递过来的断丝剪，死死盯着柳笑歌的脸。
柳笑歌理所当然道：“有趣啊，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有趣？”顾七七自嘲一笑，果然不能对她抱有期待。
即使宛若幼童，她的本性仍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