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雪花漱漱而下，天气越发寒冷。
一眼望去，眉山一片银装素裹，昭明泉池结出小片冰晶。
大枣树繁茂的树冠雪花覆顶，李牧裹着大氅缩在宽大椅子上，舒服得半闭着眼假寐。
旁边茶炉噗噗冒着热气，青绿的茶叶在热水中翻滚，清香缭绕，一副安逸闲适景象。
“师叔~”
一声娇喝在山下响起，符玥蹦蹦跳跳的身影出现在山道小径上，后面跟着姮娥。
李牧眉头颤抖了下，默默地将脑袋缩进大氅里，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只过冬的蚕蛹。
姮娥第一次上白首峰，好奇地四处看看。
半山腰搭建一间草庐，草庐外一片青绿草地，不远处则是一棵长得粗壮无比，需要三四人合抱才能围拢的大枣树。
大枣树旁有一丛茂盛绿油油的灌木丛，这便是令泉掌柜和周太守都念念不忘的翠云青峰。
更为奇特的是，眼下已是入冬时节，万物凋零，整座眉山，唯独大枣树和翠云青峰枝叶依旧常青如新，大枣树上结满了鲜枣，颗颗鲜红饱满，甜脆鲜美，翠云青峰同样长势喜人。
几只顽皮小猴从洞窝里跑出，蹲在路边好奇地望着姮娥，对白首峰来了新客人十分新奇。
姮娥起初还吓了一跳，符玥笑道：“别怕，这些都是白首峰的猴群，它们的头领是一只金毛老猴，师叔常用丹药喂养，如今也有合气境修为了，算是一只猴妖。”
符玥早就和猴群熟悉，招招手便有小猴子咕叽咕叽地跑来，符玥笑嘻嘻地抚弄小猴。
姮娥也大着胆子摸了摸小猴脑袋，见新客人和善，小猴也欢闹起来，姮娥脸上露出天真笑容。
“我听姨母说过，丹药无比珍贵，师叔怎么舍得拿来喂猴子呢？以往我见姨母得到一瓶丹药，都非常珍惜，不舍得服用呢！”
姮娥有些疑惑地小声说道。
符玥不在意地笑道：“几颗丹药对于师叔来说不算什么！你不知道，师叔最近在炼丹，经常有损耗的半成品，就给老猴和黑驴子当零食吃了。你别小看那些半成品，药性可比百晓堂卖的丹药还要好呢！可惜师叔看不上，就便宜黑驴子和老猴喽！”
“咱们青眉派，最享福的就是黑驴子和老猴，跟在师叔身边，把师叔的好东西当饭吃！”
符玥怨气十足地娇哼，小姑娘咬牙切齿，说起黑驴子和老猴，竟然充满了嫉妒之意。
姮娥眨眨眼，暂时还无法明白，为什么符玥师姐这般羡慕一头黑驴和老猴。
两个姑娘朝大枣树下走去，姮娥新奇地望着烧得滚烫的茶炉，和那整套名贵的降香檀木桌椅。
姮娥久在淑芳楼，跟在罗淑身边，自然也能分辨出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再看看李牧此时缩在椅子上安睡的模样，完全就是一副富贵人家，冬日里闲散度日的景象，哪里会像个修仙人。
慵懒之气浓浓，亲眼所见，姮娥才能体会到李师叔之懒惰，真是令人发指。
姮娥抿嘴忍住笑意，还有些拘谨地准备拜见师叔，符玥上前一把抽走大氅，掀起的冷风冻得李牧浑身哆嗦了一下。
“你这丫头？干嘛？大冷天的，你是要让本师叔得伤寒是吧？”李牧坐直身子怒视符玥，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喷嚏。
符玥抱着大氅嬉笑道：“师叔有真元护身，寒暑不侵，才不会生病呢！”
李牧吸吸鼻子，哼道：“你管我？本师叔就喜欢应景，像普通百姓一样知冷知热！”
倒出热茶喝了口，瞥了眼姮娥，李牧懒声道：“你们不好好练功，过来我这干嘛？”
符玥娇嗔道：“不是师叔让我今日过来打扫草庐，浆洗衣衫铺盖吗？我就带姮娥过来拜见师叔~”
“哼~你会这么勤快？”李牧撇撇嘴，“怕是又想在我这里捞点好处吧？我先声明啊，丹药什么的，一律没有，紫水灵液也没有！”
“师叔好小气！抠门！”符玥嘟嘴娇哼，抬头望着满树红枣，咽了咽口水。
李牧暗笑，淡淡地道：“师叔我的仙枣，也不是白吃的！你先去打扫草庐，再把床铺衣衫洗干净喽，做的满意，师叔自然不会亏待你！”
符玥哼哼唧唧，着实想偷摘几颗红枣解解馋，可被李牧盯着，又不敢动手，只得不情不愿地抱着大氅去收拾草庐。
重新倒出一杯热茶，顺手扔了两颗枣子在里面，李牧端给姮娥笑道：“姮娥头一次上白首峰，还没喝过翠云青峰，来尝尝！这枣子也不是凡品，你把它吃了！”
“谢师叔~”姮娥赶紧接过，小声道谢，捧着茶盏小口饮了饮。
那日松州宾客齐聚青眉，众人对这名为翠云青峰的香茶赞不绝口，就连泉掌柜和周太守都直言这乃是仙家之物，神效非常。
姮娥那日跟在罗淑身边，作为小辈没有出现在清虚殿，只是对这名传松州的仙家饮品有所耳闻，心里也十分好奇。
茶水入口，甘醇回味，口齿留香，一股暖意自腹中升起，通达四肢百骸。
吃下鲜枣，更是让精神大振，眼清心明，就连姮娥这样还未开始修行的凡俗之体，都有种身轻如燕，经脉顺畅之感。
“怎么样？感觉如何？”李牧笑问道。
姮娥脸颊微红，羞怯怯地低声道：“师叔所赐仙物，果然神奇无比！弟子体内寒凉，甚少能感觉到暖意，如今饮下翠云青峰吃了红枣，竟然也能觉察到经脉中有暖流淌过。”
李牧点点头，略一沉思，招手道：“过来坐下，我探查一番你体内寒气。”
姮娥坐到檀木椅上，伸出手臂，李牧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仅仅只是接触三指，李牧都能感到一股刺骨寒意袭来！
仿佛一块万年坚冰，封存的寒气有了突破口，顺着那三指攀上李牧身体。
若非李牧运起真元抵御，怕是会冻得直哆嗦。
姮娥全身经脉都如冰封的甬道一般，充斥一股冰晶寒气。
最奇特的是，她的经脉并非如常人那般堵塞，相反，她全身经脉都已畅通，只是经脉脆弱，如同包裹一层薄薄冰.片。
贸然灌输真元，或是强行修习不适合她体质的法门，恐怕会直接伤及经脉根骨。
可若是寻得合适法门，以她的体质修炼，必定会一帆风顺，就像李牧一般，轻松打通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合气境就能达到无缺！
这便是寒玉之体的利弊之处。
李牧收回真元和神识，皱着眉头沉思。
姮娥低着头坐在他面前，不敢出声打断，心里有些紧张。
“姮娥，你的情况的确特殊，经脉畅通却无比脆弱，必须要适合体质的修炼法门，才能保证不会损伤经脉。”
李牧沉声说道：“这样吧，等会你回长情峰，把我的话告诉师姐，让她先试着为你输送小股真元，尝试第一笈青眉真经的修炼，若是你感到不适，要马上停止，不可强求！明白吗？”
姮娥仔细听着，点点头表示明白。
“嗯，你也不必心急，若是不成，今后我会为你找寻合适法门。你的根骨绝佳，所缺的只是一部适合寒玉之体修炼的功法。今后你修炼顺畅，修为会进步得很快，说不定连我都比不上呢！”
李牧笑了笑，不希望给姮娥太大压力，让她轻松点。
姮娥羞涩轻笑道：“劳烦师叔费心了。师叔天纵之姿，姮娥不敢与师叔相比。”
李牧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倒是希望你们个个比我厉害，这样我就可以整日躺在白首峰，什么闲事都不用管了，多省心！”
姮娥掩嘴而笑，师姐们说的一点不错，师叔之懒惰已经到了一定境界，非常人所能理解！
“回去吧，把这些枣子带上，没事嚼两颗。”
李牧指了指桌案上一小堆猴子刚摘下的鲜枣，挥手打发姮娥离开，重新懒洋洋地躺下。
姮娥拿出一条小手绢将枣子包好，小声道：“师父在和流霜师姐讨论功法精要，现在回去也无事，弟子去帮符玥师姐打扫草庐。”
说着，小姑娘匆匆行礼便跑了。
李牧瞥了眼草庐，见两个小姑娘鬼鬼祟祟地在那嘀咕，就知道姮娥把刚到手的鲜枣拿与符玥分享了，两个丫头压制住的嬉笑声，倒也让李牧觉得有趣。
不过之前符玥的话，也提醒了李牧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他的紫水灵液已经彻底用完了！
一滴都不剩！
先前炼制那些极品固元丹，已经用尽了仅剩的几滴，现在宝瓶空间白鸡蛋底部，空空如也。
“我要开始炼制培元养灵丹，也是少不了紫水灵液的消耗！看来，只有动用那颗金丹了......”
李牧暗自嘀咕一句，培元养灵丹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丹药配方经过仔细推敲，李牧觉得应该没问题了。
现在只要凑出几滴紫水，就可以重新开始炼制。
午后，符玥和姮娥打扫完卫生，把李牧的衣衫床铺换洗干净，李牧便打发她们下山，独自躲进草庐中。
拿出宝瓶放好，李牧打开空间进入其中。
陈飞虎的金丹被压制在宝瓶空间一角，李牧挥手解除禁制，将金丹拿在手中。
“也不知我炼化了这颗金丹，云山宗的人会不会根据因果感应，找到我这里？”
李牧暗自琢磨。
“不过宝瓶空间独立于虚空，应当不受外界天道影响才对！”
“不管了，眼下紫水对我太过重要，也只有用这颗金丹应急了！”
李牧深吸口气，手掌托住金丹，调集宝瓶空间之力，将金丹缓缓送入黑洞旋涡之中！
黑洞旋涡似乎极为喜欢这股精纯能量，旋涡流转越发快了，强劲的吸力眼看就要将金丹吸入其中！
金丹具有灵性，感应到破碎的危险，拼了命一般挣扎，金光四射，想要逃离而出。
可惜在宝瓶空间里，面对黑洞旋涡的吸噬，金丹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李牧眼眸紧紧盯着。
忽地，金丹表面流出一道黑雾，化作一道人影，仿佛鬼魂一般发出凄厉惨叫！
“是陈飞虎的魂魄？”
李牧冷冷地哼了声。
“啊~李牧！你用这邪魔外道的手法夺我金丹，如今还敢炼化以作修行，你必将不得好死！必将遭受天罚！”
陈飞虎凄惨的厉吼，他的魂魄融合在金丹里，如今就要连同金丹一起，魂飞魄散了！
李牧冷笑道：“陈飞虎，你我之间乃是仇怨敌对，不管我杀你，还是你杀我，皆是斩断因果而已，谈不上什么作孽不作孽！如今不过是你技不如人，败于我手，又何必说什么报应？记得下一世，做人低调和善些，潜心修行提升修为才是正事！”
“混账~老子比你早修炼百年，哪里轮得到你个毛头小子教训？我~啊~”
陈飞虎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厉鬼般的惨叫过后，金丹彻底被黑洞旋涡吞噬！
李牧冷眼看着，金丹和那一缕魂魄化作虚无。
黑洞旋涡如一架绞碎机一般，飞速旋转几圈过后，逐渐缓慢下来，微微一震过后，恢复平静。
李牧紧张地望着白鸡蛋。
只见白鸡蛋光团忽地迸发出一团璀璨白光过后，莹白的薄壁上，缓缓流淌下一层紫水灵液，汇聚在白鸡蛋底部！
浅浅的一小层紫水液，虽是不多，但估摸着也有将近三十滴的量！
“呼~终于成了！”李牧喜笑颜开，“有了这些紫水，应该足够我炼制出培元养灵丹了！”
“还能兑几瓶紫水灵液，等流霜符玥几个修为进步了，当作给她们的奖励！”
李牧哈哈大笑，有了紫水灵液，他心里就觉得无比踏实。
同一时刻，距离眉山万里之外，地处嘉州地界，一座高耸入云，灵气环绕如仙境一般的山峰，这里便是三流宗门云山宗所在！
山峰顶，云霞踩在脚下，仿佛与天空接壤。
一座光线昏暗的洞府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闭目垂手盘坐在蒲团上，气息绵长，呼吸之间似有雷霆响动。
一道人影从山下飞来，穿过云层落在峰顶，神色匆匆走入洞府内，是一名相貌粗犷，不似中土大唐百姓的中年男子。
“启禀掌门师兄，陈飞虎的命火，刚刚熄灭了。”中年男子手握一盏烛台，神情恭敬地轻声道。
洞府内安静了一会，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睡狮低吼。
“可能追踪到因果线索？”
中年男子摇头道：“据我探查，陈飞虎的金丹应该是被困在一处隔绝空间之内，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但我推断，应该是在松州方向。”
老者皱眉沉声道：“传闻大妖黑巫豚去了松州，莫非是被陈飞虎碰上了？这些妖怪，真是可恨~”
中年男子说道：“眼下平岭山火猿妖势大，剑南道境内多有妖祸发生，陈飞虎死于黑巫豚之手也有可能！只是我猜测，会不会是青眉派的人动的手？毕竟，陈飞虎与青眉弟子约战失败，松州有无数人亲眼所见......”
老者不屑地冷哼道：“你太高看青眉派了！素心已死，他们那个掌门南宫清月，不过是黄毛丫头。陈飞虎战败，一则是他大意轻敌，二则是松州太守周沛昌搞的鬼，他不想让我云山宗的手伸入松州，才搞这么一出名堂！”
老者冷厉低喝道：“陈飞虎这个蠢货，死了也好，平白坏事，不堪大用！”
中年男子想了想问道：“是否要派人到松州调查？”
老者沉思一番，淡淡地道：“暂且不用！如今我云山宗闭门避开火猿妖的锋芒，松州的事先不用理会。那块仙灵土地，迟早是我云山宗囊中之物。眼下最重要的，是等我成功步入元婴境。”
中年男子恭维笑道：“掌门师兄此番定能一举凝练元婴，成就真人道果！黑巫豚实力强悍，若是真在松州，就凭松州那些废物，又怎么会是黑巫豚的对手？到时候妖怪肆虐，周沛昌罪责难逃，不用我们出手教训，他这个太守也当到头了！”
老者冷冷一笑，挥手斥退，继续静心养气，练功养神。
中年男子躬身一礼，便告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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