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多了只勤奋的仙鹤，每日晨曦方起，便可以瞧见它展翅高飞与天际，叼着只白玉杯，盛着玉露不知道去往何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有人都习惯了这只仙鹤的存在，还有仙君曾啧啧称奇，与他人做赌，要领养这只仙鹤。
谁知它是软硬不吃，谁也奈河不得，渐渐地，便再没人去关心那只仙鹤了。
当然，有一个人除外，那边是当初亲自将崔珏变成仙鹤的姻缘。
从他第一日瞧见崔珏起，他就一直试图阻拦姻缘，这事儿一听就不靠谱，偏生崔珏便认了死理一般，怎么劝也不回头。
他宁愿以这样一种姿态活在仙界，也不愿意再去往其他三界。
……
崔珏浇灌完陈露之后，便靠在修竹之上休息，和尚平日里并不会待在屋中，大多数时候都瞧不见人影。
这偌大的竹林之中，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微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他靠在竹子上，做了一个梦。
云端之上，光芒万丈。
她一身火红的长裙，在云间飞快地跃动着，掌中有风雪飘落，将远处凝结成团的黑色阴云打散。
崔珏觉得，自己大概是躲再高耸的云层之后，因为红衣忽然回过头来：
“哪里来的小仙，在那里偷看！”
她飞身而来，飞快落出一掌，那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他无处躲藏。
崔珏打了个滚，栽倒了一旁的云层里：
“我没有偷看！”
那是他幼时的声音。
“你没有偷看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她跳至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方才瞧见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我瞧见你…在做好事！”
她忽然俯身下来，让他面上的表情都无所遁形：“不，你什么也没瞧见！”
这回倒是他不愿意了，他耿直了脖子：“为何，你明明不是他们所说的恶女！”
小小的红衣忽然咧嘴笑了，低头抵住他的额头：“小家伙，你懂啥！总之你今日没见过我，记住了没！不然，我可不放过你！”
她离开之后，崔珏依旧呆愣地坐在原地，只觉得眉心隐隐发烫。
崔珏在冷风中醒来，他瞧着漫天的翠叶，忽然意识到，那才是他与红衣的第一次相识。
可惜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
今日的姻缘殿也不平静。
从来没有人造访的姻缘殿，今日来了一位稀客。
当初飞升成仙，墨书小仙的妻子，今日居然亲自登门造访。
正巧那日姻缘去了地府，不在府中，便由府中鹤童代为接待。
“仙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要见崔珏！”
小仙一脸茫然，雨瞳跺了跺脚：
“你们沂水仙君如今所在何处？”
鹤童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摇了摇头：
“仙君早在多年前就离开了仙界，再没有回来过。”
雨瞳忽然大恼，从背后抽出一柄长伞，打开之后，便有阴冷的煞气从伞中溢出来。
几位鹤童战战兢兢地抱在了一起，树梢上有几只受不了煞气侵蚀，蹬了蹬腿，从枝头上落下来，晕晕乎乎地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直仙鹤，叼起她的后领就将她提着飞了出去。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放开我！！！”
雨瞳挣扎着，背后的力量却有力非常，让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那只仙鹤一路带着她飞到云海尽头，才将她放下。
雨瞳爬起身正要发作，就见那只仙鹤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黑衣的崔珏。
“崔珏！”
崔珏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攻击，这么多年下来，他对于其他人，早就没有了感情。
“红衣还活着对不对？”
崔珏冷眼瞧她，唇角露出讥讽的弧度：
“她怎么死的，你不是最清楚？”
雨瞳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云海之上：
“那么他也必死无疑了？”
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崔珏。
“雨神背的债，她还清了，以后别再来打扰她了。”
崔珏留下一句，化作仙鹤飞离了云海，只留下雨瞳一人，坐在云海中央。
她夺回了仙身，却失去了他，究竟这一切，当真是她所求的么？
……
三千年后。
崔珏将最后一滴朝露浇灌在那芍药之上。
三千年来，他日夜不歇，天天浇灌，可这芍药一点点变化也无。
就连一旁的木簪，在仙露的浇灌下，都有了开花的迹象，这活生生的芍药却没有动静。
莫非那老和尚在骗自己？
崔珏向来是只做不说，他不会去问，而是一日复一日，没有终日。
左右他这一生，已经没有寄托，有这样一件事儿日日拖着他，也叫他有个寄托。
可三千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这么一须臾间，也就过去了。
此刻，他才感受到怅然若失。
和尚当初要他浇灌三千年，却不曾告诉他，三千年后，又当如何？
“施主，进屋来。”
崔珏正凝神盯着那两朵芍药出神，就听见身后和尚唤他。
三千年了，和尚还是从前那副心宽体胖的模样，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崔珏转身走进屋中，屋子里的摆设也没有变化，只是杯中的清茶变成了苦菊。
“从明日起，你便不用再来了。”
意料之中的话语，崔珏瞧着杯中盛开的菊花，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可他也找不到理由继续留下。
“那两株芍药，你可以带走。”
崔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当真？”
和尚轻笑：“自然，我从不骗人。”
崔珏抱着那盆芍药出门的时候，还是觉得不真实。
盆中的芍药在风中轻轻摇摆着，在崔珏瞧不见的角落，微微张开了一点花瓣。
崔珏将它带回了红衣所住的树洞之中，这三千年，他除了照料这两株芍药，剩余的时间，将仙山云海飞了个便，也算是完成了红衣的遗愿。
与两株芍药同坐云海之滨，崔珏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放眼往人间瞧去。
人间繁花似锦，又是一年春。
鼻尖忽然嗅到了芍药的清香，他转过头，便瞧见枝头的那两朵芍药，迎着春风盛开，往凡间方向飘落而去。
他连忙飞身跟上，那两朵花所飞之处，繁华盛开，最后落在一大片芍药园中。
与人间之花融为一体。
他四处张望找寻着，却被繁花乱了眼。
在那么多盛开的芍药之中，忽然生出一条小径来。
崔珏走在那条小道上，双手捏在身侧，竟是生出了微微的薄汗。
小路的尽头，在那么多紫色的花丛中，忽然出现了一抹红。
崔珏抬起眼，觉得目光忽然有些湿润。
她手中捏着支盛开的芍药木簪，言笑晏晏：
“哪里来的判官，在那里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