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陶然不说话，江依依的耳边是他浅浅的呼吸声。
“是不是沈清玦？”她问。
“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沈清玦还有竞争对手？”
“大概。”
“谁啊？”
“另一个学弟。”
“哇，我们家花酒就是争气！”
“什么时候知道她喜欢我的？”
江依依扯了半天，还是被楚陶然绕回来了。对她的节奏，楚陶然早就了如指掌。
“那次我告诉她之所以知道她是大一，是因为看到她怀里的画稿是你的复印件，而你以前说过姜老师拿你的画去教大一了，我就猜到了。后来我偶然发现，她的画稿总是随便卷在一起，可唯独你的那些复印件，保存得非常平整。我就猜她一定是喜欢你的。”
楚陶然没有注意过这个，心中讶异了一番。
“她是个好女孩。”江依依很喜欢花酒，花酒的眼睛，一看就能看明白，干净纯粹，而且满是积极和阳光。
花酒总是干劲满满地努力生长，无论朝夕的阴晴。
“嗯，既简单又正直。”手机里，楚陶然说。
江依依笑了一声：“正直？这似乎是个很过时的品质了。”
“是能做到的人太少了。”楚陶然说道。
的确，他说的没错。
这个时代，“正直”被看得太低了，相较于甚嚣尘上的“情商论”，花酒难得地出淤泥而不染。她不是死板而不知变动，相反，她头脑灵活，却不愿以世故待人，在混沌的世界里，花酒保持着自己的行事风格，看不惯沈清玦的时候，就坦然地说不喜欢，但她却会因为江依依咳嗽，跑到晨曦楼后面的灌木丛里，摘枇杷叶子。
真心待己，真心待人。
“这就是你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原因吗？”楚陶然问。
那时他偶然提了一次辅导大一写生，江依依指名道姓期待他和花酒一组，说：“和小花酒一起呗，那小孩我喜欢，你争点气，争取和她一组，这样我去找你玩的时候，就能名正言顺见到她了。”
“差不多吧，但应该更接近于羡慕。”一阵风刮过来，江依依眯了眯眼睛。
“羡慕？”
“对我来说，这么入情入境地动感情，就很难。”
花酒的坦然来自于她内心的勇敢，可江依依不是，她只是虚张声势，看起来无可撼动，实际上就挂在怯弱的悬崖口。
“妖妖，如果付出感情很难，没有关系，你只要接受我的就好了。”
楚陶然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力量，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他的面前，再往前一步，就会被他温暖而有力的双臂拥住。
“我……啊！”
整个人滚在了跑道上，江依依就像个被人掀翻了的粉色保温杯，艰难地滚了一圈半，终于喘了一口气，帽子掉了下来，这一滚，滚出了熟悉感。
映在跑道上的剪影里，江依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发被吹得稀巴烂。
一个篮球向远处畏罪潜逃而去。
“卧槽。”她的脖子凉嗖嗖的，耳机线碰在皮肤上，霎时就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了？”楚陶然在耳机里问。
“卧槽，我又被篮球砸了。”刚刚迎头那一下，江依依觉得自己差点就和这个美丽世界告别了，好巧不巧，有种刚刚和死神玩过命的兴奋和窒息。
“又？”
“妈的，我上次是不是给他脸了。”
“究竟怎么回事？受伤了吗？你在哪儿？”楚陶然的声音绷紧了。
篮球场的深处，一个黑色的身影匆匆向这边跑来，从臃肿的步伐里，江依依看出来那个男生穿着黑色羽绒服。
“站住！”她坐在地上对那个跑来的人影大声吼，妈的，我这次真的火都上来了，天天在操场这里等着瞄准我？！
人影顿了一下，继续往这边跑来。
“我让你站住！听不懂啊！”江依依喝道。
人影再次顿了一下，不跑了，一步一步往这里挪。
“你别告诉我，你他妈的又是唐临。”
人影彻底不动了，站在江依依前面二十米处，他低着头，走动时衣服摩擦的声音也停止了。
“唐临是谁？”楚陶然在耳机里问。
江依依这才想起来电话还没挂，大声对着耳机线，眼睛却是看着远处的人影：“我学弟又把我砸了，先挂了，我来问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远处的人影似有似无地抖了一下。
楚陶然想问她有没有受伤，但江依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想想她语气雄赳赳气昂昂的，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
他叹了一口气，摇头笑了笑。
而此时的谭香操场，已经装不下江依依的怒火了。
“唐临，你在干什么？”江依依从地上爬起来，费力地拍自己的羽绒服掸灰，一步一步慢慢往人影那边走。
这就是江依依刚刚阻止他过来的理由。
到底是谁走向谁很有讲究，尤其是在这种“事故”谈判里。要是等唐临走过来，他必然会先道歉然后扶她起来之类的，可这样，江依依就不太适合和他理论了，人家已经知错了，她再纠缠就像得理不饶人一般。但不等他过来，江依依就自己一步一步地过去，这样江依依就能很好地发挥兴师问罪的作用，而且气势上，也更具优势。
“我……我就是……随便逛逛。”
“好的，逛出了什么吗？”
“没有……”
“怎么没有？我还以为那个篮球是你捡到的呢。”
“不……是我自己的……”
“哦，所以你带着篮球随便逛逛。”
唐临不知道说什么好，站在江依依面前一言不发。
“还是篮球想逛了，你就陪陪它？”
“……不……学姐，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江依依不耐烦地打断他，看他一眼，唐临老实的脸被吹得通红，似乎有难言之隐，愧疚地看着江依依，却抵死不说把篮球抛过来的原因。
“学姐……”
江依依扭头转身，留给唐临一个“我不想再理你”的背影。
要是江依依刚刚狠狠骂了他一顿，唐临心里都能好受一点，偏偏江依依一句都没有说他。唐临越发觉得愧疚。
皱着眉，唐临转头看向篮球场中的漆黑深处，为什么，为什么要攻击她……
唐临收回目光回头，霎时一震，江依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头了，一言不发地看着唐临，包括他刚刚望向篮球场的时候。
江依依在唐临错愕的注视下，淡然地沿着唐临刚刚的视线轨迹，看了看篮球场，那里一片死寂，被黑暗笼罩。
收回目光，江依依对唐临，缓缓绽开一个不甚在意的笑容。
这把匕首，狠狠扎在了唐临的良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