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侧脸回眸，死死盯着大殿内的诸多弟子，声音冰冷至极。
一句“当真不怕死”，吓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直到先前那名最早跪在地上的炼气期小道士，抬起了脑袋。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小子，目光坚定，悍不畏死。
“山下的百姓愚钝无知，可我等修道之人不同，当肩负起守护人间的大任。若连我们这些弟子都跑了，岂不坐实我教大天师惹怒上苍之名？”
“是啊，弟子可以战死，但绝不能容忍世人污蔑我教大天师。况且山下还有我们的父母兄弟，抛下他们独自苟活，弟子……做不到！”
“还有吗？还有谁不想走的，都站起来，别跪着了。”
李旦摇头，脸色铁青。
这帮子年轻人，还真是骨头够硬，什么好话都让你们说了，老子反倒成了贪生怕死之徒？
他娘的好事做到这份上，冤不冤？
然而下一秒，刚说完话的李旦便后悔了。
眨眼之间，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光是那些年轻一辈的弟子，什么筑基期、金丹期，什么堂主、首座、掌剑，甚至连三大长老，都在同一个瞬间，起身了。
整个长天殿，都被一股视死如归的大义所笼罩。
讲真的，总说自己是铁石心肠的李旦，都快感动得哭了。
瞧瞧，瞧瞧你们这些王八蛋。山下的老百姓都造反了，骂我欧阳闻都都骂到化阳山上来了。你们倒好，为了一帮愚民，为了一帮蠢蛋，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是不是人家骂老子骂得越凶，你们越兴奋？
“师叔，他们……都是剑仙。”
何灵韵看看底下的弟子，再看看李旦，说话声小若蚊蝇。
此时的她，已经不敢与李旦对视了。
下面人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她何灵韵，作为一教之主，又是欧阳闻都的亲师侄，根本没理由不明白，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远古大巫，三千魔神之主。
这等级别的存在要灭世，除了老天爷，谁都奈何不得。
所以她才用“十死无生”来形容下山的绝望。
可是现在，连她何灵韵，都在为那些弟子说话。这与怂恿他人去死，有何分别？
“唉，天道不看对错。善恶有报，也只是弱者才会去祈求的慈悲。灵韵啊，你当知晓，上苍从不怜悯你我。”
“师叔的意思，灵韵明白。只是……山下的百姓不知道师叔为了这天下，为了人间，为了他们做过些什么。可灵韵知道，师叔必定已经做过了所有能做之事，尝试完了一切之可能。灵韵身为化阳宗掌教，不能眼睁睁看着山下的百姓受人蒙蔽，更不能任由他们，玷污师叔的名声。人活着，总有执念。我辈剑修，不惧死！”
何灵韵说到这，突然朝李旦行道家稽首。
她这一拜，长天殿内的所有弟子尽皆如此。
“我辈剑修，不惧死！”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是一去不回的勇气。
李旦不由得想起自己在那座青铜门前枯坐的六十年。
一甲子受那万鬼撕咬之苦，又为的什么？
“算了，只要你们不后悔，便由着心意去做吧。生死自负，各凭运气。”
李旦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拍了拍何灵韵的肩膀。
还能说些什么呢？
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活着很重要，可有时候，对于有些人，还有许多比活下去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
“看来，我还是不善言辞啊。”
李旦苦笑，身形逐渐消失在了长天殿内。不久后，他来到了化阳山脉深处，远远便瞧见一道圆鼓鼓的身影在爬树。
树上高悬着一个蜂窝，似乎酿了不少蜂蜜。
熊崽子虽然胖，可这爬树的天赋倒没退化完，“吭哧吭哧”的，也能慢慢往上挪腾。
不过当它屏着呼吸，即将用爪子掏到蜂窝时，一颗石子突然自远处飞来，恰好就砸在蜂窝上，简直是猝不及防。
一刹那，至少有几千只蜜蜂呼啸而出，吓得熊崽子慌忙往树下滑去。
“哎呦喂，哪个杀千刀的，坏俺好事？有种的……你，你，你站着别跑啊！”
飞快溜下树的饼干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抱头鼠窜，在草丛间连打了十几个滚。可那些被惹怒的蜜蜂哪里是这般好糊弄的？照着熊崽子的屁股就是一顿叮咬。
可怜的饼干，蜜蜂没捞着，全身上下倒是肿了十几个大包，熊脑袋转眼就成了胖猪头。
“呜呜呜呜……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暗算俺，简直是人渣、败类。老子下次再也不掏蜂窝了，疼，好疼哩，呜呜呜呜……”
“现在知道疼了？饼干啊，这就是好吃懒做的下场。跟你说啥来着？天有不测风云，熊有旦夕祸福。什么时候，都别太猖狂。让你来是借着化阳山龙脉修行的，你倒好，当这是酒楼，下馆子来了？”
李旦掂着手中石子，一步步朝饼干走去，吓得熊崽子连滚带爬疯狂后退。
直到看清来人是黑心老板后，这才“噗通”一下，给跪了。
“大，大，大仙儿。俺可没好吃懒做哩，都是那群蜜蜂的错，它们已经疯了，彻底疯了。平白无故的就追着俺咬，这帮杀千刀的蜜蜂，简直不是人。”
“它们本来就不是人。行了，别演了。你说自己没有好吃懒做，那好，我让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饼干啊，奉劝一句，好好想想再开口，如果说假话，我就让它们再蜇你一遍。”
李旦拿着石子指向树上的蜂窝，吓得熊崽子狂咽口水。
黑心老板，果然黑心。
“啥事哩？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不就是把破剑嘛，俺饼干天赋异禀，有的是能耐，老板，瞧好哩。”
饼干嘿嘿傻笑片刻，突然一拍脑门，伸出爪子捏起了剑诀。
嗡嗡嗡嗡嗡……
只听得一阵地动山摇，森林上空，骤然落下一道刺眼的金光。
待到光芒散去，熊崽子肩头，竟多了把五尺长，两指宽，通体鎏金的飞剑。
大藏伏魔，居然被它轻易召唤了出来，并且还抗在了肩上。
这一幕，让李旦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