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边，夜灯亮起，街道上的人群互相交谈，声音自然轻快，如同整座城市在夜间苏醒。
他走进书店，微笑着向店员宣布今晚关店的决定。
“可是店长，现在生意很好。”
赵鑫看见书店的阅读区域有三个人神情专注地捧着书籍。
“非常抱歉。今晚情况特殊。”
读者安静起身，付费带走还没看完的书籍。
他走近橱窗，仔细收好角落里散落的干枯花瓣，轻柔地将精装和平装的书籍分类排放。
“留一盏灯。”
书店内重新变得安静，黄色的灯光穿过书架，在地面留下的影子并排而立，如同布料上仔细编织好的精巧花纹。
他踩在影子的花纹上，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摸到书页的情形。
轻柔，光滑和干燥。
他曾经躲在西区空置的房屋躲避他人的目光，无人问津的感觉是昏暗和潮湿。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落荒而逃，他在黑暗的角落里摸到了一张轻柔的东西，光滑而干燥。
干燥，这是梦中才能想到的美好感觉。
西区的夜晚没有灯光，天亮时他才发现自己捧着入睡珍宝的是一张轻薄的纸张，上面印满奇怪的花纹。
在他识字之前，一直相信那张纸上写着的是获得美好生活的诀窍。
即使他后来知道那些黑色的字形组合起来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故事，有关一条伤痕累累的鱼如何挣脱坚韧的网。
那张记载着故事的纸一定属于某本书，可他从来没有找到。
他曾经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人浑身燃起火焰哀嚎着死去，而走进房间中的黑暗时紧咬牙关，背靠墙壁浑身无力，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死者的哀嚎，眼前也会看见人体因为燃烧而蜷缩干瘪的样子。自那之后，他只有在灯光下才能安然入睡。
如果这些书知道我即将要做的事情，赵鑫想，它们或许也需要一盏灯。
店门关闭，郁金香书店的招牌有一半被光线照亮，他踏上小道，走入人群。
小道的尽头是木制的篱笆，细长的枝杆从缝隙中伸出，上面布满的针刺长着倒钩，绿色的叶片托起紫色的花朵，美丽却没有香气。
手电的光线消失，身旁的同伴小声低语：“巡逻的人已经离开。我们还有一个小时。”
“足够了。”
赵鑫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微而又平稳，篱笆的那头传来夜虫的鸣叫声。
锯片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如同一个人被烧死前的哀嚎。
“我们花了十分钟。”
十个人弓身穿过锯出的大洞，赵鑫走在最后一位。
一株蔷薇落在地面，被人踩过几脚。他俯身拾起，地面弹起的荆棘划过手心，指尖触摸到潮湿的液体。
赵鑫将花朵放在鼻尖轻嗅，没有花香，满是血腥。
小道上的砂石在脚下发出清晰的声音，可无人接收入侵者的信息。
砂石小道旁的绿色指示牌在光线下折射出明亮的字形：“伯牙仓库，三百五十米。”
“仓库还有一处。你们先去那里。”
燃料在容器里摇晃的声音如同被风吹起。
“是。”五人领命而去。
蔷薇篱笆的方向传来微风，他在黑暗中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香气。
真奇怪，赵鑫想，这种花的香气不在花朵附近。
他们在花香中走过了许多距离，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新的指示牌在光线下反射出黄色的字形：“绝弦仓库，一百二十米。警告，纸张易燃。”
“我们往前走一百二十米。”
今晚多云，月光只够照亮云朵的形状，五人在黑暗的掩护下沉默着前行。虫鸣遥远而空灵，如同在另一个空间响起，蚯蚓在黑暗中发出粘稠的声音，传来潮湿的泥土腥味。
赵鑫踏上混凝土浇筑的地面，手电筒照亮了潮湿的脚印，远处是更多平整干燥的地面。水泥地面在手电筒光线下发射出青白的颜色，而五个人的脚印如同墨点，在这青白的纸张上写下隐秘的文字。
仓库的轮廓在远处看起来属于黑色的棺木，而他们将要烧毁这棺椁中长眠的灵魂。
“是最简单的铁锁，锯开需要一点时间。”
“让我来。”
赵鑫走到铁锁前，手指勾住铁索的弧形金属条，想起一条鱼怎样挣脱坚韧的网。
他浑身发力，铁锁掉落在地，有人及时捡起。
卷帘门被向上拉起，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仓库里回响。
“速度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赵鑫按摩着有些脱力的左手，快步走进黑暗的空间。
他按照地面的标识走到铁架前，铁质的货架上摆放着木箱，上面写着“书籍，珍贵物品，小心轻放。”
燃料在木箱表面流动，刺激性气味在仓库中弥漫飘散，仓库各处有同伴的脚步声，脚步声停歇，角落里传来火光。
他划着火柴，远远地丢到被燃料浸染的木箱。
火花在空中旋转闪烁，最后在木箱上盛放，火焰连成一条线，仓库的火光将黑暗全部照亮。
他转过身，借着火光看到铁架间的缝隙里亮起红光。
火光照亮了角落的黑暗，角落里有古怪的黑色机器固定在铁架中间，红色的光点旁边是弧形的镜头。
他想起了曾经见到的鬼火，有人说那是死去生命的灵魂正在燃烧。
火焰顺着木箱延伸而来，机器的黑色外壳在高温下渐渐融化，红色光点消失，镜头的球面出现细微的裂纹。
最后镜头炸开，玻璃的碎片伴随着一声声脆响消失在角落。
赵鑫回头，无数红光明灭，无数镜头炸裂。
他在铁架组成的过道里奔跑，高声呼喊着同伴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他在拐弯的地方摔倒，回过头发现是蓝色和绿色的线路从铁架的缝隙中伸出，又没入到另一处铁架的缝隙之中。
赵鑫想起昨天下午赶到刘大人身边时，房间的地面上也布满了这样的细线。细线连接着房间角落里的操作台和舞台前的古怪机器，机器上的镜头正对着舞台上的男男女女，镜头下还有十几个身穿蓝色衬衫的人坐在矮凳上低声交流。
这里已经有了镜头和细线，难道在哪里还有穿着衬衫的人正在低语。
火焰在仓库中燃烧，货架间的通路被突如其来的火墙阻隔，他试图在火光中找到出去的道路，却徒劳无功。
他蜷缩在还算安全的角落，想起那个被烧死的人浑身漆黑，那朵蔷薇花的气味只有血腥。
他想起曾经看过的描述：“玫瑰，蔷薇科蔷薇属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