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的人顿时万念俱灰，只觉得心中的信仰，瞬间崩塌了。
那可是他们供起来当做至上的神啊！居然会毫不迟疑地说出要杀了他们的话，连一点点动容都没有！
烈日炎炎，一干道士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那没有任何表情的神，一个个如坠冰窟。
何等无情，何其残忍！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蓝青一幅天塌地陷末日到来的样子，口中不断碎碎念叨。
“那真的是神?这小子牛逼大发了，又有妖怪做打手，又有神跪拜，简直就是活着的威风堂堂啊……”
确实，谁能想得到呢？那高高在上的神、只在祖辈口中听闻过的，无所不能的神，他们如此高高在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却居然会如此卑微地跪伏在一个妖怪面前。
常衡不服，站起来质问道：“神，告诉我，他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让主宰众生的你们拜伏！你们还是神吗?”
“跪下！”有神怒斥，在常衡身上施加法力，让他如同大山压身，又重重跪在地上。
所有的道士都跪在那里，但凡有不服的，都要受到力量压迫，让他们不能站起来。
“罪人之身，跪着聆听天意，已是你们最大的资格！”
常衡脸上狰狞，双眼通红，咆哮道：“我不服！他一届妖怪罢了，何德何能，让我道家，乃至是你们都卑躬屈膝！”
“凭他是救世主，凭他的祖先曾经拯救过这个世界！他们继承者祖先的力量，花了一万年，去打造人与妖共存的世界。而不是如你们一般，舍本忘意，做了一群连善恶都不分的刽子手！”
一只青面獠牙的妖怪大声道：“我们妖族如此强大，一只妖怪杀你人族数十百人，何其简单，但你知道为什么不吗？你知道为什么神高高在上，却不亲自降临人间，而是把力量借给微弱的你们吗？”
本来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混进人世，去品味人类的繁荣美好。可是道家，就像是疯了一般地绞杀妖魔，是碍于天道师的规矩，这些妖魔们不敢对道家反抗，只能一退再退。
为什么?天道师最开始封印逆君，让整个妖族溃散，然后花费了几十代人，近一千多年的努力让他们看见希望。
人，这渺小无力，却又狂妄到敢抹消上天存在的生物，他们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他们会用自己的努力去创造，需要什么，就创造什么，也会团结起来，像是一块钢板，这是强大妖族所没见过的。
天道师便是让他们看见了这点。所以妖族萌生了想要了解这个种族更多一点的念头。然后他们才愿意由衷遵守天道师的规定。
一万年了，现任天道师带着他们公然来到道家总坛问罪，这便是在审判！
太多的眼泪因为他们干涸，太多的同伴死在他们手下。
即使是与妖族水火不容的神，此刻也没有反驳，默认了那只妖怪的话。
“因为他！这天下三界，所有生灵都是造物主所造。而他，他是造物主亲自承认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天意的体现！哪怕是天帝来了，都得在他面前行礼，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对造物主表示不服！”
是的，除去少数人类，几乎所有神与妖都知道，天道师乃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他是造物主的代言人。
当年天道师一举之力平定祸世，妖魔为什么明明实力强大，却不敢在人类面前路面?因为那是天道师定下的规则！现在的神与妖的规则，都是天道师定下。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道师更是神族的恩人。因为当年不是他出力，神族早已沦陷！
“什么造物主?如果有那什么造物主，怎么会将那力量给妖怪，而不是我们?在我手里，岂不是比他拿着祸害世间更有用?”
常衡忿忿不平，尽管常如山一个劲拉着他的衣袖，要他不要再说，却都没用。
他已经什么都不顾了。神，高高在上的神居然会是一群对妖怪下跪的废物！
八名天神都露出怒容，斥道：“闭嘴！你等一介卑微的人，居然胆敢辱骂上天，什么力量，放在你这样一个连造物主都不认的种族上，你们也配！谁给你的资格说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胆敢忤逆上天，杀了他！抽出魂魄，放在炎阳之下灼烤成灰！”
周围妖怪纷纷大喊，心中积攒了多年的怨气终于可以吐露。
千百种咆哮，络绎不绝，飞鸟惊散树叶抖，甚至连地面都能感到在微微颤动。
道家修士人心惶惶，全都乱了，他们被妖怪包围，更是被自己信仰的众神抛弃。神冷冷地看着他们，就像那殿里的神像毫无感情地看着世间。
是的，即使妖族与神向来不和，但是在一点上，他们绝无仅有地统一。就是上天，也就是造物主，神与妖对造物主的信仰是绝对的，胆敢出现忤逆上天的人，神妖皆讨！
所以常衡，是挑起了众怒。
而他犹不自知，甚至还想再反驳。
啪！
常衡的脸上浮现了五个清晰可见的指印。他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从小到大以来，他的父亲第一次打他！
常如山嘴角微微颤抖。他怎么舍得打自己的儿子?可他之前的感觉是对的。常衡因为自己自幼得神眷顾，又天生资质，生活太过顺风顺水，导致他在很多地方恣意妄为，甚至越俎代庖。
在神面前不但没有尊敬，甚至还胡言乱语，假如再不制止，他必死无疑！
常如山抬起头，艰难道：“这位……大人，进军冥墟的决定，是我一人发起的，如有罪过，我一人承担。”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道家因一时冲动，招惹了他们无法想象的存在。连神都抛弃了他们，还有什么能平息那个妖怪的怒火?
他已经想好了一切，甚至愿意用命赔罪！
“你不配。”
最后依旧是神冷冷开口，道：“你等借用神力，忤逆天意，迟早会酿下大错。我们很快便将回禀天帝，断绝与你道家的联系，从今往后，你等再也无法从神手里借来一丝力量！”
常衡如遭雷击，喃喃道：“那……岂不是……我道家便再无力量了?”
周围有掌门晃了晃，直接晕在地上。
道家所有的力量，全都是通过请神借来，假如神断绝了与他们的联系，那他们就真的只是一群披着道衣的普通人了！
无虚道人看着面前，所有道家修士面如死灰的样子，不禁感到心疼。这样的打击太大了，简直是直接拆了道家！
他虽想过天道师必会前来问责，却没想到神也下凡了，而且还演变成了如今这番状态。
但他知道这是道家在咎由自取。关于天道师，他所知甚少，哪怕提前告知，也一定不会让道主与诸位掌门长老信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还有天道师这么一号人。
“如此倒也好。”
安静了许久的姬正开口道：“你等这便回到神界，禀告天帝。”
“是，谨遵天命。”有天神起身，但仍是弯着腰，不敢高过他的头顶。
即使是站着，他们仍旧是不敢比天更高，何等的卑微！
“大人，我等这便返回，禀命明天帝。至于这些人，是杀是剐，全由天意定夺。而且，我神族亦会派出神军，为天道师大义而战。”
“老老实实呆在神界，有需要我自会亲自拜见天帝。”姬正微微加重声音。
“是。”八名天神嘴上说着，内心却有不快一闪而现。
姬正何尝不知道他们想法?
他伸手，在面前虚空撕开一道裂缝，八名天神陆续走入其中，然后裂缝缓缓闭合，消失不见。
一万年了，妖族都已经开始改变，而神族始终不知悔改，仍旧还是认为自己是天之近侍，想要趁此机会，派出大军攻打扫平妖族，再露面在人的面前，骗取他们的信仰，来满足自己的虚荣。
道家的扭曲，又何尝不是他们有意为之?如今天道师问罪下来，他自不会拿人族如何，却会对神作出惩罚，所以这些神抢先一步，断绝与道家的关系。
那些妖怪却都忍不住大笑，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些道士，总算垮台了！一万年，靠着神力，他们多杀了多少无辜妖怪。
从神那里借来微不足道的力量，就敢恣意张狂，一只千年道行的小妖怪在他们面前都算是了不得的妖魔了。他们有什么自信！敢刻意抹消天道师的存在，甚至连上天都遗忘！
“既然道家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已满足。”姬正转身，对那些妖怪宣布：“诸位，道家已经不足为惧，那么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进军妖疆，诛杀逆君党羽！”
众妖怪大声回应。
道家已经接受神的惩罚，神果然还是虚伪的神。高高在上的他们永远蔑视地上的一切生命。他们将人当做棋子摆布，然后毫不留情地抛弃，这太正常了。
而道家，天道师注定不会杀了他们偿命，但是能看着神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们，更加解气！而且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力量去滥杀无辜了。
“那好。”姬正下令道：“烛龙，你速去召集妖军，点数兵马，备齐粮食，明日一早，我们便挥师南下，挺进妖疆，将忤逆天意的逆君党羽，悉数铲除！”
“是！”
烛龙领命，纵身一跃，便化身成一条红须红鳞的龙，浑身火焰缭绕。
“诸军随我来！”
满山遍野的妖魔纷纷响应，化作流光，好似七彩的流星雨一般划过长空而去。
“我们也走吧。”姬正对雨欣说。
雨欣点点头，微微一笑，嫣然醉人。
“我杀了你！”常衡直接从袖中扔出所有的符纸，在他看来，姬正的面孔何其可憎。他得到了一切，还在他面前刻意显摆，是在炫耀自己有多了不起吗！
可那些符纸却并未像以往那般，爆发出强大的神力，而是如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在空中翻了几翻，飘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常衡慌了，符纸为什么不起作用了?
他掐印念诀，咬破手指将血涂在剑上，但都没用。他此时就像一个中二的成年人，做着中二的事。
难道神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抛弃了道家?竟还是如此之快。
姬正走前最后道：“常衡，明天你和我们一起走。我给你们道家看清真相的机会，让你们知道，这些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摧毁了整个道家，然后就这么扬长而去。
道家的道士一个个万念俱灰，欲哭无泪。
道坛依旧还在，没有遭受任何损坏，也没人死去，也没人受伤，但什么都没了。他们之前，是受众神旨意斩妖除魔的道士，之后，失去了神的力量，他们只是披着黄色道衣的道士。
常衡最终也放弃了，瘫坐在地上。神真的收回了所有的力量，一点点都没留下。
而且神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提起过他，甚至也没因为他是神眷之人，有过丝毫庇佑。他们怎么能那么无情?
常如山，脸色惨白。他看了看垂头丧气的道家道士，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道家，多少代的传承，毁于一旦，仅仅是因为他们打破了一个看起来毫无所谓的约定。
“大侄子，辛苦了。”一只手在常如山肩上拍了拍。
原来是无虚道人去而复返，叹息道：“上一任道主老年痴呆，应该忘了很多重要的事，让你背锅了。”
常如山看了一眼无虚道人，叹息道：“二叔，你是不是早就认识那人?”
“没，我不认识他，我只是有幸见过他的父亲。那是十八年前，黑山祸乱之时。我被他的父亲姬长允搭救……”
那是他的成名之战，只有他一人前去，提着黑山牛妖的头颅归来。
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一人荡平了整座黑山，殊不知，无虚道人当年遇上那头千年道行的牛妖，几乎被那双牛活活顶死。
最后是一人从天而降，仅用一招，斩下了牛妖首级，更将周围妖怪悉数诛杀，力量之强，是无虚道人前所未见的。
相处一段时间后，无虚道人确实从他那里看见了许多，也知晓了道家并不知晓的一些事。
他将所有战果推给无虚道人，作为交换，让无虚道人在道家中，稍微尽力，试着改变一下道家的扭曲的信念。
很可惜的是，这个交换明显失败了。原因很简单，那样的活太大太难，而无虚道人又太懒，就一直懒得干。
他看着天空，从记忆里回过神道：“他们这一脉人向来都是子承父业，坚持着一个理念行动。当然，你也可以把那一脉九十九人看做一个，因为他们都顶着一个头衔，就好像一个叫做天道师的人活着一样。”
“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有掌门冲上来，抓着无虚道人的衣领怒吼。
“我说了，可你们不信啊。”无虚道人一拂尘将那位掌门的手抽开，无奈道：“是你们执意破坏规矩的，怪我咯?”
确实，在投票之时，他除了投了唯一一张反对票外，就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暗示，很难让人注意。
“不是，那他真的是好人吗？”有人站起来大声喊道。
无虚道人望过去，是那个最初被天道师手下妖怪带来的人。
这年轻人，一头绿毛，一看就知道不正经。而且妖怪出现的时候，他又是东躲又是西藏起来的，连点胆魄都没有，太不像话。
“那当然，他是当之无愧的好人。”
无虚道人吹胡子瞪眼，看见蓝青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天道师有多少人哭着喊着要追随其左右都不得其门，他倒好，最强的不要，反而依赖最微小的。真是不知者无畏。
“小子，我跟你说，别因为对方是妖怪你就感觉该死，你养狗都知道好狗亲恶狗杀，换到妖怪就不通用啦?”
这话也完全是说给道家那些修士听的。
蓝青托着腮，看起来是真的有在思考了。
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他的转变再正常不过，动机也很单纯，压根就不是被姬正的魅力或者可杀却不杀打动。妖怪，他畏惧，因为他一直认知的妖怪就是邪恶，但如果那妖怪能让神信服，他才选择去思考。毕竟神代表正义，能让正义的神拜服的家伙，能坏?
“我和天道师商量了一件有趣的事，就是后来让一些妖怪驻扎进长气观，和大家生活一段时间。因为大家都没有法力了，和妖怪住在一起，妖怪们便不必再担心被格杀。他们是什么面貌，你们很快就会有最直观的印象了。”
地上的道士纷纷抬起头来，有人惊恐万分，有怒怼怨恨，已经落得如此境地了，你们还要如何?看我们如何凄凉惨淡吗？
但无虚道人都视而不见，他来到常衡身前，将他扶起来。
“常衡，你最好明天跟天道师走一趟，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那些妖怪在干什么，天道师又是与什么样的存在对抗了。”
这是姬正的安排，他想下一剂猛药，推动天道师的信念能快速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