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磊点点头，想起自己被电的时候，那时候也的确有“只要不电我，让我干啥都行”的意思。
“那你在这里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吧。”
“那么，除了电击这种方法以外，你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见没见过其他的‘治疗’方法呢？”
钱多强摇摇头：“没有。所谓的‘治疗’就是一种方法：电你。”
“那么，柳远任就不知道，这些孩子其实是因为忍受不了痛苦，所以才服从他的意志的嘛？表面上是服从了，而心理其实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刑法，你觉得他是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啊。这一点他也讲过。”
“并不避讳么？怎么说的？”
“不避讳！还很得意呢！他就说，所谓什么表面服从之类的，是人云亦云的事情。”
“人云亦云的事情？”
“嘿嘿！他理解的‘人云亦云’，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然后众说纷纭。你想啊，他用出电击这一招，这么多年来，这么多的孩子，全都当场解决了问题，对于他而言，还有什么可说的？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对于他而言，对于把我们这些孩子送到这里的家长们而言，孩子忽然改变了口气，改变了态度，那谁还在乎孩子心里怎么想？这也是为什么你们媒体把我们的改变称作是奇迹嘛！”
“那是之前的媒体。”
“一丘之貉！”钱多强低着眼睛，“不过像你这样卧底进来的，倒还是头一次见到。所以我就跟你讲了讲，要是别的记者，我就只能夸柳校长有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伟大，夸张得好像当年的‘大（越近）’一样，满口胡言。”
钟磊点头，钱多强小小年纪，知道的事情倒也不少。
这时已经是中午时分，钱多强被父亲叫出。
钟磊和许蓉蓉、陆震起、刘跃辰汇合，来到了大楼外，看见所有未成年的孩子们被集中到操场上，好像军训那样结成方队，然后喊着一二一的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向食堂前进，家长们同样集合成一个方队，不过队形比之孩子们而言，谈不上整齐了。
钟磊他们就跟在家长们后面，也向食堂走去。这时候，来了一个女医生，说是陪同钟磊他们去用餐，至于柳远任，“柳校长说，他要是去食堂，食堂就乱了，不能现身，所以就不陪了。”
听见柳远任不陪同，钟磊等四人反倒松了口气。
刘跃辰左张右望，想看看前天那个追他的胖子女人在不在，如果在的话，要神气活现地在她面前走上几圈，可是并没有女胖子，便罢了。
中午吃完了饭，许蓉蓉要找几个家长，对他们进行采访。
钟磊道：“这样，我和刘跃辰去采访家长委员会的，你和陆哥趁着机会，找一找尚未被家长委员会洗脑的家长们。”
许蓉蓉点点头。钟磊便去和家长委员会的家长们商量，大家去一间大教室开会。而许蓉蓉则趁机找到了四个看上去并没有跟在家长委员会后面的家长们，其中就有林宗琬的母亲和钱多强的父亲。
许蓉蓉和陆震起与几名家长来到了另外一间教室，因为钱父是家长委员会的“重要资助人”，所以也无人阻止。
“我们这里的疗程，一般是多长时间？”陆震起毕竟也有儿有女，谈起育儿经，和家长们自然容易拉近，所以率先和家长们攀谈了起来。
“四个半月左右吧。如果不行，得半年左右。”钱父说着，叹口气，“其实我们家长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啊，只能我盯几天，孩子妈妈盯几天。”
“是啊！”一个父亲说道，“孩子虽然重要，但也不能就辞职不干活成天陪着他，那样的话谁赚钱啊？”
一个母亲道：“所以我让孩子他爸继续上班，我单位无所谓，还能请假过来，真不知道那些不能请假的家长们是怎么做到的。”
林母道：“八仙过海吧，为了孩子，只能牺牲点东西了。”
陆震起心道：“的确，让家长四个半月陪伴孩子……如果真的能有四个半月的时间家长无时无刻地陪着孩子的话，那么还用送学校吗？对于大部分孩子而言，可能就不需要了吧？”陆震起正要问的时候，许蓉蓉却开口了：“请问，你们在来之前，了解这个网戒中心治疗的方法究竟是什么，你们清楚吗？”
四个家长一起摇头：“不清楚。”
“不清楚？”
“对。”钱父点头，算是替四人回答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么你们为什么就直接把孩子送过来了呢？”
“让孩子是……”那个父亲说道，“怎么说呢，我要说，我们是让孩子逼得走投无路，相信很多家长能够理解我这话吧！”
“嗯嗯！”另外三个家长都感同身受地点头。
“就是痛苦着啊！痛苦着，但是没办法。”
那父亲接着说，许蓉蓉和陆震起都用期待进一步了解的目光看着他，于是接着道，“我说，孩子，你小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啊！我……唉！”却终于说不下去了。
那母亲眼中泛着泪光：“当时说真的，我们心里的感觉是，有这个孩子还真的不如没有孩子了！被孩子折磨的……连死的心都有了，真的是想死了，死了也许就解脱了。”
钱父道：“我送进来的时候想过，这个地方可能有什么打手之类的人，能够教训教训孩子，那我也愿意送过来。”
“那就是说，”许蓉蓉道，“就算是有暴力存在，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是吗？”
“不是不可以接受！”那父亲道，“是完全可以接受。”
那母亲点头道：“我可以接受。”
钱父道：“适当的暴力……是可以的。”
“唉，”林母叹气，“就让孩子吃点教训吧，别以为天底下谁都不敢碰你。”
“可是打孩子……”
陆震起刚要说，那父亲打断，道：“打孩子我们也不愿意，谁家小孩愿意动手，打在他身上，我们难道不心疼吗？”
“可是，想没想过，暴力可能会适得其反？”陆震起终于问了出来。
那父亲露出一丝苦笑，道：“适得其反？你是没有见过我家孩子发疯的样子，要是能够通过暴力，真的能‘反’，我们是巴不得‘反’啊！”
那母亲道：“如果通过暴力，能够救他一命，能够挽回他自己的人生，那么我们也有这个思想准备。”说到这里，那母亲顿了一顿，神色里有了一些疑虑，“不过我家孩子三个月了……”接着便嗫嚅着嘴唇，似乎有些话难于启齿。
许蓉蓉和陆震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家长的确是抱着“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将孩子送到这里，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后，家长们此刻又有了一些怀疑。
许蓉蓉索性直接问道：“那么，当你们知道了所谓的治疗就是电击之后，是什么感受呢？”
四个家长都沉默了半晌，林母率先说道：“首先就是担心啊。担心孩子是不是安全的？”
“主要是这东西是不是要命的？”那母亲补充道。
钱父道：“估计不要命，我主要担心这东西会不会对孩子的脑子产生影响，为此，我们家长也问了问柳校长。他说不会。”
中午的时候，钟磊和许蓉蓉上网查了一下，得知这里之前所使用的那款DX-2A型电休克治疗仪是适用于狂躁型精神病人的，比如严重抑郁症、有强烈自杀冲动、木僵拒食等等精神病人。许蓉蓉此刻便将中午查得的资料大概念了一下。
钱父听后点头说道：“我们之前查过了，知道的。我们一开始也担心安不安全，柳校长说，做电休克是一百毫安以上的量，而且在国内外都被认为是非常安全的。”
“没有副作用吗？”陆震起问。
“副作用就是很疼，柳校长说什么肌体酸痛之类的。”
“还有头晕，头昏。”那母亲补充。
“不过柳校长说，电休克都是一百毫安以上的量去治疗，都算是安全的，这里用的是一到五毫安的量，所以一般而言，不会对脑子产生什么影响。”钱父说道。
那父亲道：“我看不会，这么些天了，我看我儿子什么事情都没有。脑子还比以前好像更灵活了。”
“可是，”陆震起皱着眉头，“柳远任说没有影响就没有了么？孩子们现在是正在发育啊？那是正在发育中的大脑，这种情况你们考虑到了没有？”
四个家长彼此对视，钱父道：“说实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把那个孩子电傻的，越电越聪明的反而不少。”说着，四个家长都是苦笑。
“那冯一涵是怎么回事？”许蓉蓉用犀利的语气问。
钱父道：“他是心脏病的问题，法医说的，再说这孩子之前就一直在学校里闹，不吃饭不睡觉的闹，他妈妈拿他没办法，甚至有一次我听说一个医生说让冯一涵退学吧，他们也没辙了。”
“凡是送到这里来的孩子，都是让我们当爹妈的没辙的！”林母悠悠地说道，“要不然好好的孩子，谁会……唉，说这话，已经都晚了。”
那父亲道：“要说没辙，我最没辙了。你们知道我儿子就因为批评了他两句，他就喊着，说什么‘我乐意跟你们住一起就住一起，不乐意的我就一把这房子烧了’！孩子处在叛逆期嘛，我和他妈听了，一开始就当作是气话，可是他妈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汽油！发现了酒精！还发现了床垫下面有匕首，开了刃的！这是要干嘛呀！他妈一下子就想起来这兔崽子之前说过的，‘我还没有十四岁，杀人不用偿命’！这孩子要是不送来，那我和他妈就没命了！听说冯一涵就是这样的孩子啊！”
“前些天不是有一则新闻说，一个十岁的男孩，将他的妈妈杀了，警察来的时候居然十分冷静，还说什么，‘这是我妈，我杀了就杀了呗’。然后因为是未成年人，不能判刑，就放出来，还要回到学校里去继续上课！哎呦！”林母皱着眉头说，“这样的孩子像话吗？是人吗？”
另外三个家长立刻就说到自己和孩子相处过程中，发现孩子是“变态”，感觉到长大了就要杀人的那种，甚至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胁……
许蓉蓉听了，联想起上午所见的两个“盟友”，恍然感觉孩子和家长处在两个时空里，谁是谁非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同水火，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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