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将尽的时候，一个男子离开了四季如春的鬼幽谷。
他轻飘飘的只有一个时隐时现的灵体。
他什么也没有带，身上只有一颗小巧的，沉甸甸的珠子。
没有人送行，他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他慢慢的走，比一般的人类走的都要缓慢。
他有时走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有时走在人声鼎沸的集市。
然而没有人看到他，他连过客都不是。
柳树叶子掉光的时候，他出现在了御剑宗。
站在那枯败的荷塘边上，看着被秋风捶打的光秃秃的柳条。
荷塘里并不平静，有人挽着袖子光着脚，在泥潭里捞莲藕。
有人站在荷塘边上跳脚，指手画脚，不亦乐乎。
阿尼自然是前者，江瑞则是后者。
“瑞儿，你说的轻巧。你倒是下来捞啊，晚上师兄给你做莲藕排骨汤。”
荷塘里的一位师兄说道。
江瑞理直气壮的道：“师兄欺负我，以我这点个头，下了荷塘直接就沉进入了。”
师兄们哄堂大笑。阿尼也在笑。
四周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江诃和钧枫对坐在那张大理石的石桌旁，目光淡淡的看着柳树。
道：“怎么不去和他们说说话呢？
你的师兄师弟，还有你徒弟都很想你。”
江雁行摇了摇头，如今整个三界能看到他的人已经很少了。
只要他愿意，这世界除了另一位与他一样的存在，没有人能够看到他。
“父亲，你想念过我母亲吗？”他回头看着江诃。
江诃微微一愣，嘴角苦涩的上扬。
“时常想念，更多的是后悔。如果她在世的时候……”
江雁行打断了他：“这些话再说也没有意义了，知道您还是念着她就足够了。”
他目光恍惚的看着飘舞的柳树，跨越十几年的时光，看着那站在柳树下翘首以盼的白衣女子，恍如隔世。
“阿尼很好。我打算让他来接替我的位置。到时候大师兄也可以轻松一些。”
江诃毫不意外的点头：“九问剑虽然不见了，九问剑决才是宗门剑法的精髓。
你教给他是对的，他学的比你当初还要好。”
“阿尼虽然心性不错，敦厚踏实。可是……”
钧枫皱眉道：“他不是江家的血脉，甚至都不会用剑……这样的孩子恐怕难以服众。”
江雁行肃然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管理宗门这几年，难道还没嗅到宗门里的陈腐之气？
我们需要改革，没有谁的血脉天生就更高贵。阿尼的天赋远高于当初的我。
不会用剑又如何，难道我们宗门就不允许弟子用其他的兵器？”
他顿了顿，又道：“师兄不必担心。他还小，还有时间成长，我相信他。”
钧枫不再说什么，三人看着荷塘里嬉戏打闹的弟子们，沉默着。
最终有人打破了沉默。
江雁行看着江瑞，想起了一些往事。
被吃了的鸽子，截住的信，炸毛的女孩儿……
他有些愧疚，转头问道：“师兄，等宗门不再需要你撑着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呢？”
钧枫愣了愣，才道：“可能会先去鬼幽谷看看青萍吧，听说她葬在很美的山谷里。然后带着她的手札去四处走走看看……”
风过无痕，一干弟子抬着满载的新鲜莲藕，哄闹着走了过去。
江雁行想，莲藕排骨汤他是从小喝到大的。
虽然现在已经无福消受，可吗温暖甜糯的味道他绝不会忘记。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喝？好像除了酱肘子，没见过她对什么别的吃食特别上心。
想起她很没有形象的在他面前啃着酱肘子，沾喝满脸油的样子。
江雁行轻声笑了笑，摩挲了一下腰间的赤灵珠。
等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回宗门喝莲藕排骨汤。
——
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江雁行去了白城。
白城四周围种着许多小树苗，顽强的顶着风沙与大雪的摧残。
江雁行看着白城里的点点绿意，心情很是舒畅。
他熟稔的叩响了一道小院的门。
门开了，迎接他的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临漳长胖了一些，丰润的脸上有些许胡渣，与之前翩翩公子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面露惊谔，低声道：“你来干什么？”
很快他便注意到他奇怪的灵体。
“你……”
“外面很冷，我怕冻着她，能先进来吗？”
临漳狐疑的看着他，闪身让他进了院子。
“是索玛吗？早上的菜还有没有，你给她一……”
朗月愣在了原地，下意识的寻找自己一直遮在头上的纱幔。
可是她没有找到，在自己的院子里，临漳总是让她取下来。
他并不介意她的容颜。
江雁行微微愣了一下，皱眉走进了屋子里。
屋里燃着炭火，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菜粥，很温馨。
他直接坐下，眼睛盯着面前的菜粥。
朗月不知所措的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不时低头遮住脸颊。
“没关系。我们一起进入。”
临漳轻抚她的后背，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一切都结束了，没有什么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江雁行说道。
“那你来是……”
临漳松了口气，如果他是特意前来找他算他做内贼的帐，他该如何保护朗月不受伤害。
“就是来看看。我们其实没有真正怨恨过你。我想她是愿意来看看的，所以我带她过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取出灵珠放在手心，柔声说道：“你看，白城也有绿意了，也许很快白塔沙漠就会重回草原了……那时候我们再来看好不好？”
临漳看着他若无旁人的对着那颗珠子说话，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还会醒吗？”
“会的。我先带她来看看。”江雁行认真的说道。
朗月低着头，遮遮掩掩的为他乘了一碗菜粥。
“谢谢，菜粥很好。可是我现在吃不了。”
“你这是抛弃肉体了，怎么会以这种状态活着……”临漳很惊讶。
江雁行不想解释太多，他看着临漳的眼睛：“我可以让她恢复原貌，只是可能会受点苦。”
临漳微怔，偏头笑盈盈的看着朗月：“你说呢？听你的。”
朗月摇了摇头，不再遮掩自己脸上的伤疤：“没有必要，他不嫌弃我，我也没必要太介怀。”